嗅嗅。
謝珣醒了,卻頭疼欲裂睜不開眼睛,有什麼東西在聞他。吐息溫熱,爪子在身旁點來點去,一股米糠味。
“死了沒?”一個青年的聲音。他往謝珣耳朵旁敲了一敲,“今日南坪開大集,小師妹執意要你同往,等了你兩個時辰!你到底去不去?”
嗅嗅。嗅嗅。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鑽他頸窩,舌頭舔過下巴的時候謝珣終于掙紮着睜開雙眼,撐身起來,結果掌心被地上細竹簽一硌,這具身體吃痛,撲一下又躺回地上。
“……唉!”那青年看着他,沉痛地長歎一聲。
謝珣重新爬起來。
那團嗅着他的小東西見狀,歡天喜地撲進懷裡。差點害他倒下第二次。
不過這次謝珣撐住了。
因為……他能感覺得到。屬于“謝珣”的魂魄,正在接管這具新死的身體。血肉,骨骼,經脈,記憶。
這具身體的主人名為顧停舟。金陵人士。研究占天之術,不眠不休,心力衰竭而亡。
“汪。”察覺到他的冷落,小狗不滿地叫了一聲。謝珣揉了揉它,小狗便又和他冰釋前嫌親親熱熱起來。這真是個腦袋很圓的小土狗,謝珣忍不住搓它的腦袋又搓它臉頰,自己的臉都貼上去,脫口而出道:
“小黃小黃。我們小黃怎麼瘦瘦的?嗯?臉怎麼尖尖的?哈哈哈,别舔……”
方奕然翻了個白眼,“你能正常點麼?顧停舟。九師弟!”
在喝止聲中謝珣抱着小狗慢慢地坐定了。剛才并不是他在說話,而是顧停舟的一縷殘魂。此時此刻,那縷殘魂也已漸漸消散。謝珣放下小狗,在滿地算籌中站起身來,“大師兄……見諒。”
小黃在他腳邊轉圈兒。
他忍不住又把狗抱起來摟懷裡了。手托着小狗屁股,叫小狗整條脊背都舒舒服服靠在臂彎裡,還剩下一隻手逗狗玩兒。顧停舟乃義士也。連抱狗的法門都慷慨地傳授給了他。
“哼。”方奕然冷笑一聲,“就知道不是你。白費我帶狗跑這一趟。”
謝珣問:“什麼不是我?”
方奕然道:“門裡鎮魂鈴響,有移魂異動。掌門師尊吩咐下來,挨個檢查是否有人失魂——”
謝珣問:“師兄要如何查?”
大師兄盯住他的眼睛,又冷笑一聲。
“不用查了。”方奕然鄙夷地說,“一根破棍子就能硌得你往地上倒。這麼嬌氣的人,全天下可找不出第二個。——九師弟鑽研占天之術這些時日,可有進益?”
謝珣順着方奕然看向滿地算籌。
占天之術,傳說中測算星辰軌迹,以占天命的蔔算之法。房中地面上,有七階算式,謝珣竟然看得懂。
卦面是……
借屍還魂。七魄無損,神思有缺。
簡而言之,就是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這是他的命盤。
謝珣心中微微一沉。窗外,正是午後。南方初夏炎熱,夜香木蘭的清甜味道,被蒸得四面飄拂,沿窗而入,如同明光閃爍的七重紗衣。
為什麼顧停舟會算命。為什麼他能看得懂占天之術。為什麼……
顧停舟蔔算的是他的命。
他忘記了。忘記了什麼?謝珣往裡回想,什麼也想不出來,小黃在懷裡拱來拱去,謝珣俯身将它放了,小狗崽撒了會兒歡,又委屈地嗚咽起來,要人抱。
“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對一隻狗也跟寶貝兒子似的哄着!”方奕然斜觑着又把狗抱懷裡的謝珣,不屑道。
謝珣循着原主記憶,道:“我修為稀松,一介凡人。就愛招貓逗狗的,沒辦法。”
方奕然道:“呵,随你。——小黃,過來,咱們走了。”
小黃戀戀不舍地在謝珣懷裡蹭了好久,跳下來,跟在方奕然後頭,一扭一扭往外走去,焦黃色的尾巴,蔫蔫地掃在圓滾滾的屁股上。
謝珣阖上房門,吐出一口血來。定神擡頭,正對上五鬥櫃上的銅鏡。
那是一張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臉。
眼角帶笑,眉梢溫柔。
謝珣擦去嘴角血迹,收好算籌。顧停舟的身體根本不像新死,衰弱得像已死了十年。體内,謝珣生魂血氣,與顧停舟的經絡靈脈相接,使這具身體活轉過來。這種就像是吞下了顧停舟的感覺讓謝珣有些反胃。他喘了口氣,扶住銅鏡邊沿,望向鏡中人。
顧停舟的眼睛是溫和的褐色。卻慢慢地,被侵染了冷漠的神情。
謝珣閉上眼,再睜開。勉強學到顧停舟三分神采,夠應付他的師兄師妹。
“顧停舟……你究竟是誰。”
謝珣緩緩道。
“我會找出真相——”
“然後,叫你安息。”
*
南坪城,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