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鸢心下駭然。
這話什麼意思……若他複生之人,化為人魔,他要供養起來麼?
白鸢扶住矮櫃,撐着想開口送客,卻見那人手中光華一閃。
一瞬間,冷汗湧出,五帝錢随意而動,脫手化成保命陣法——她聽說這世間有種邪術,殺人後,便可繼承他人神通!
可是假道士動的不是殺招。光華落成,是一套茶具。
不知何時,假道士已經走了。隻留下一句傳音在半空飄蕩:“濃茶傷身,不宜待客。若有客來,請他喝這一杯吧。”
*
啪嗒兩聲。
兩隻光亮的牛角筊杯落在桌案上。
那牛角筊杯約一指長,呈半月形,一面凸起,一面平齊。是甯州占蔔“擲杯筊”中常用到的。
紙紮鋪内室狹小,隻一面矮桌、幾張軟墊、一隻年久失修的缺角矮櫃,看起來甚至有幾分空蕩。
謝珣和白鸢相對而坐,他擲完一次,二人都低頭去看結果。
一隻平面朝上,一隻凸面朝上。
聖杯,神明應允。
“請再擲兩次。三次結果連起來,便是一句卦辭。”白鸢道。
謝珣依言照做,心中默念問題,又擲兩次,都是兩平朝上,代表“陰杯”,
“吉兆呀。”白鸢眉心舒展開來,“聖陰陰。正所謂:浮雲吹散盡,明月正當中,萬裡一天碧,東西雨便風。求謀如意。顧公子,你問的什麼?隻要再加十文,我便細細解來。”
謝珣輕輕搖頭:“不必了。勞煩白小姐。二十文麼?”
白鸢手一揮:“不用不用。我都沒出力。再說,我倆不是同好嗎?有事再來問,我給你打折。”
“多謝。”謝珣神色有些不自然,轉開話題,“白姑娘店裡的茶,很好喝。”
“是嗎?”白鸢一怔,給自己沏了一杯,隻覺入口寡淡無味。
這茶是子虛真人留下的。一瞬間白鸢大呼不妙,這假道士才與顧公子認識多久,便已知道他的口味了?
白鸢眼見顧停舟,雖穿門派弟子服制,卻頭戴脂玉簪,腰佩白玉環,俨然是個富貴公子。
子虛道人修仙不假,可保不齊,有什麼副業!
比如誘騙不谙世事的富家少女……少男。
“這茶喜歡,你就拿去。”白鸢想了想還是道,“如果子虛真人跟你要錢,你不要給。”
謝珣:?
謝珣心說這小子繼承了我的遺産,如今應該很是富有。
白鸢正要去拎茶壺,忽然之間,四角燭火熄了。
下一瞬,滿室雪亮!
紙紮鋪的内室是沒有窗的,然而此時此刻,雪亮的電光,在一瞬間映滿了屋子,仿佛四壁皆無,其中人暴露于滿世界雷霆之下——
轟隆!
巨大的雷聲緊貼閃電而來,引起地顫。
電光逝去,房中陷入一息黑暗,緊接着閃電再臨,四壁映出雪紫色,巨大的陰影滾動扭曲占滿整間牆壁,燭火倏忽再起,劇烈擺動,映得四壁影子狂亂,有如鬼魂之舞!
“你問了什麼?”白鸢大驚失色,腕間五帝錢再次發出灼燙之意,下一秒,卻被一隻手按住。
謝珣伸手按住她的五帝錢。
白鸢擡頭,正對上他的眼睛。
那個正被人誘騙的清純少女……少男,此時的眼神,竟然平靜無瀾。
他輕聲說:“别怕。”
五帝錢灼燙之意瞬間消失。
陰影在震顫中分離、縮小,在四壁之中流竄,如霧凝結為水,最後聚攏在謝珣對面牆上,形成個半人高的影子。
那是……一尊神像。
謝珣道:“白姑娘,你回頭。”
白鸢扭頭望去,空無一物。雷電消失,蠟燭重新燃起,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白鸢看不見那尊神像。
謝珣擲杯筊時就覺得古怪,因為在南坪城擲筊占蔔,竟然不需要請神。
原來,南坪城的這位山神,威能極高,無須拜請,便可降臨。
或者說——
神,早就已經降臨。
正在虛空中,注視着他。
其實謝珣并沒有一個問題占蔔三次,他占了三個問題,而且後兩個都是随便提的。
而第一個問題是。
南坪山神,可殺否?
聖杯。
代表神明應允,事可行。
那些白鸢看不見的陰影從神像體内彌散而出,穿破牆面,圍攏在謝珣周身。一片黑暗之中,謝珣回到了前世。山神的魇術,再一次發動了。
雷霆之後,紙紮鋪外,響起了沙沙的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