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靳仰弛第一封信的那個晚上,武漢破天荒的下了一場大雪。
珞山附小放學很早,附小就在大學裡面,位置靠近東湖,那個角落更像一個居民區。有着各類小食也有不少行人來來往往,離珞山附小一兩百米就是幼兒園,楊桢十幾年來生活和學習都囿于這一方小天地。
楊桢五點半放學,放完學去居民樓溫頌荷專門請的老師那裡補習初中的内容。楊飛榕是反對的,作為大學教授,他的理念是拒絕一切揠苗助長的形式,要給孩子完整的愉快的童年。
但是溫頌荷并不這麼認為,理由就是溫從言在楊桢這個年紀已經将初中的内容學的七七八八,并且是自學。
在溫頌荷眼裡,楊桢有些愚鈍,為此她經常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當時的楊桢也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着父母争吵,眼睫輕掃,不置一詞。她比哥哥愚鈍,似乎是從出生開始就被認定的事實。
哥哥敏捷聰穎,年少多智,自己則被認定木讷笨拙,楊桢從最開始的内心掙紮到後面的面無表情地聽着這些判詞。
她心想,我笨拙不是你們所有人都希望的嗎?
那天的争吵以溫頌荷的大捷告終,楊飛榕氣了幾個晚上,也妥協了。總之,楊桢就這樣被剝奪了放學後的放松時間,楊桢覺得沒所謂了,反正自己放學在家除了做作業也沒有其他的玩伴。
但現在不一樣了。
楊桢從老師家裡出來的時候,斜對面的湘菜館正在收拾,隔着一小扇玻璃門,老闆娘和她養的灰毛狗影影綽綽。
裡面剛招的年輕的大學生正在做兼職,掃地、拖地,不用洗碗,這是楊桢上次路過湘菜館的時候偷偷聽到的内容。
收回目光,楊桢打上傘。武漢這兩天明明氣溫直逼30度,從昨天開始陡然降溫,妖風陣陣,今天又下了一天的雨,楊桢的心情也就郁悶了好幾天。
不過今天不一樣。
楊桢拍了拍貼身放在口袋裡的信,彎了彎眼睛。郵遞員叔叔每天都會把信固定放在一個地方,隻要每天順路過去找一找就行。
楊桢開學之後經常趁着放學後補課前這一段時間,過去看一看,就當是散步了,沒想到今天真的收到了。
她每天都在等靳仰弛寫信,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小心思。因為她自己始終踏不出那一步,好在靳仰弛是灼熱的,就是信上面的字體歪歪扭扭,實在難看,但是楊桢很高興。
回家的一路上都踢踢踏踏,眼睛亮晶晶的,渾身都有着說不出的高興。上坡的時候路過梅園,大道旁邊的梅花全部開了,香氣并不濃郁,散在風中,很淡很淡。
偶爾還會遇見幾隻被喂得胖乎乎的貓咪,慵懶地躲在房檐下,團成一個球,眯着眼睛,一點也不怕人。
雪就是在這個時候下的。
吓得楊桢愣了愣,因為急雪似乎在一瞬間哐哐就砸了下來,砸在傘面上。楊桢詫異地擡起頭,才發現下雪了。
不同于北京的冷硬,武漢的雪綿綿的,像棉花一樣砸下來,沒多大會就壓在了梅花枝頭。貼身放着的信似乎在發燙,楊桢撐着傘匆匆回了家。
“唰——”楊桢收了傘,在門口跺了跺腳,把身上的碎雪抖下去。正準備開門,門已經開了,楊桢面前站着高挑的少年,穿着灰色的毛衣,休閑褲,踩着拖鞋。
“哥哥?”楊桢看着少年眼中滿是詫異,今天不是才周二嗎,哥哥不是應該住在那邊家裡嗎?怎麼回來了?
溫從言看了一眼滿身狼狽的楊桢,将她的傘拿了過去,側身讓了讓位置,凝眸看着楊桢:“我回來住一段時間。”
楊桢點了點頭,反正溫從言來去自由,不像她,放學還要補課。
看楊桢似乎沒什麼反應,溫從言靜靜地看着她:“哥哥回來,你不高興嗎?”
“高興啊,但是我好多作業。”楊桢癟了癟嘴,将書包沒力氣地往旁邊一扔,“趙老師給我補完數學又留了作業。”
溫從言看楊桢嗔怪的态度,眼中多了幾分柔軟,連語氣也溫和了不少。他坐到楊桢旁邊,從書包裡拿出她的作業,楊桢在旁邊看着,最開始有些緊張,後來又慢慢放松了下來,手悄無聲息地碰了碰裝着信的口袋。
“進度還挺快,初一的數學學了三分之一了?”溫從言有些驚訝,上面楊桢字迹工整,練習冊上正确率也極高。
楊桢點了點頭,“趙老師講的快,有些内容我不會,抄了點同學的。”楊桢乖巧地眨眨眼睛,小聲道:“你别告訴爸爸,媽媽也别說。”
溫從言笑了笑,摸着楊桢的一頭短發,似乎有些無奈:“今年下半年就上初中了,上點心。”
楊桢将作業從溫從言手裡抽回來,嘀咕着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了。”
兩人正在客廳說着話,楊飛榕從書房走了出來,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