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一半阮玉山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把左肩的席蓮生驟然換到自己右肩,同時順便給自己左肩拍了拍灰——左邊是先前抗九十四的位置,他可不想席蓮生挂在九十四挂過的地方。
可惜尚未來得及從九十四手下徹底逃命,阮玉山便沒路了——金鈎陷的地符劃到此處,就差最後那一鈎子釘在原本老太爺骨珠的位置,整個用礦山構築而成的“金鈎陷”陣法就能完成。
可是最後用來鎮壓七寸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阮玉山飛快地思索着,眼中靈光一閃,蓦地停下腳,在一個安穩處放下席蓮生,擋在自己面前。
他一手拎着席蓮生後背衣裳,支撐其不再倒地,另一手掐住席蓮生的脖子,面向九十四,含笑威脅道:“阿四,你就非得殺我?”
“我不殺你。”九十四跟着停下來,果然投鼠忌器,“我隻想你埋在這裡。”
阮玉山差點被這句話給一口氣噎死。
他不急着在此時跟九十四理論二者的區别,隻是盯着九十四手裡那把三尖戟,暗中思忖着。
照理,三尖戟原本是觀音打在過山峰身上用來封印巨蟒的唯一一件法寶,後來佘家寨挖到三尖戟的封印,無意間破壞了封印的完整性,神器才需要在找阮老太爺的骨珠來填補。
因此目連村外圍的柳樹應當是後期為了加固第二次封印,形成一個金鈎陷的陣法才栽種的。
至于是此地天然先長了的柳樹再被神器利用此地勢填的骨珠,還是阮老爺的骨珠先被安在礦山,後來有人瞧見才刻意栽了柳樹形成一個金鈎陷,此時不得而知。
眼下封印第二次被毀,需要礦山自毀開啟第三次填補,那這次需要打在陣法七寸用來鎮壓的寶物,不出意外就是剛才憑空出現在九十四手裡的三尖戟。
可是非得是三尖戟不可嗎?
阮玉山的目光轉向九十四身後那把木槍。
那是他來到此處第一晚随手雕刻的武器。
雖然木材平平無奇,可槍上刻了威力不小的請火神咒。
一是他初來此地時照衣棚老闆的話推斷村中鬼怪怕火,此咒可令兵器短時間内有極強的火攻作用;二來此咒能讓普通的兵器暫時承受巨大的玄力而不被沖折,既不挑材質,也不挑形式,非常便利。
阮玉山立馬從心裡生出了一個想法。
山體的晃動越來越劇烈,好似在提醒他們法器應該歸位了。
“要死我也得死得心甘情願。”阮玉山對九十四說,“我背着人,你卻拿兩把武器,這不公平。”
九十四舉着戟,随手打開落到他眼前的石塊,抽出身後木槍,正要遞給阮玉山,又聽阮玉山說:“我要那把更好的。”
“沒有人會心甘情願地死。”九十四話雖這麼說,手上卻不猶豫,把三尖戟丢過去,他心知阮玉山絕不是在這等細枝末節斤斤計較的人,便道,“你不想跟我決鬥——你到底要做什麼?”
阮玉山忽然沖他偏頭一笑:“你試試就知道了。”
席蓮生再度被往上一丢,挂在阮玉山肩上。
“阿四,咱們一招定輸赢。”阮玉山同九十四周旋着,視線搜尋整個金鈎陷符咒大體的位置。
接着,他慢慢錯開所有的坑洞和搖晃落下的礦石,走到金鈎七寸之處的前方站定:“把你渾身的玄氣全部灌注在這杆子槍上,射中我,你就自由了。”
九十四盯着阮玉山看了片刻,忽然眼角一彎,笑了。
“阮老爺,”他學着阮玉山那副看透一切的腔調,聲音涼陰陰,慢悠悠的,“想利用我?”
“阿四,你跑不過我。”阮玉山不置可否,“不論真假,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出了這座山,就沒那麼多地方能讓阮玉山變成活死人了。
九十四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于是在阮玉山話音未落時,他便調動全身所有玄氣,集中一臂,将玄力灌注在這一根細細的木槍上,出其不意,猛然抛擲過去!
阮玉山原本還笑着,卻着實沒料到九十四會偷襲,臉色驟然一變,風似的閃身躲到一邊。
即便如此,注滿玄力的槍頭還是擦破了他的左臂的袖子,給他胳膊割出少說一寸深的傷口。
“小兔崽子!”阮玉山捂着胳膊,惡狠狠地瞪着九十四,“你真下死手!”
他再是銅皮鐵骨那也不是真的金剛羅漢,傷口嘩啦啦流着血,是個人都會痛。
何況還是九十四這不知輕重的奪命閻王刺出來的傷。
換做尋常人,此時半條胳膊都可以直接廢了。
與此同時,整座山的搖晃蓦地中止了。
一切都宛若凝結在這一刻,山中忽蔓延着一股詭異的寂靜。
接着,一聲無比凄怆又尖銳的咆哮仿佛從地底深處掙紮着蹿升而來,浸骨的寒意滲透在山中每一個石縫中,帶着濃濃的絕望的殺意,像千萬人的哭啼,也像……靈蛇的哭泣。
嘶啞的尖嘯透過片片礦壁鑽入他們的耳中,那是一種直沖天靈蓋的怨恨和憤怒,幾乎有那麼一瞬,他們險些被這樣的恨意感染,失了心智。
那聲音像絲絲縷縷數不清在山壁上飛速遊走的小蛇,眨眼之間沖向山頂後又好似遭遇重擊轟然墜地。怒意聚在山頂,随後又嘩地褪去,最後整座山的底部傳出一圈無比沉重的墜落聲。
猶如巨蟒欲出生天,求而不得,反被打落,再難翻身。
第三次封印……補好了。
阮玉山看向九十四,正要開口,對方突然猛地朝他撲來。
他猝不及防被撲倒到一邊,連帶着肩上的席蓮生也滾到身側。
下一瞬,在阮玉山剛剛站立的地方,驟然落下一塊巨石。
阮玉山看了看巨石落下的位置,又突然含笑瞅了九十四一眼。
對方沒什麼反應,似乎剛才那一撲是出于本能,并非有心,因此撲完也沒意識到自己主動救了阮玉山。
阮玉山順勢抓起三尖戟打向岩壁,再将九十四往對面一推,自己也朝反方向閃開,三尖戟打過的地方被沖破出一個不小的圓洞。
然後就先抓起席蓮生丢了出去。
随後他再護着九十四同自己一并從洞中鑽出。
那羅迦帶着阮玉山的馬在外等候多時,接了他們便朝山下飛馳而去。
馬蹄聲從這座古老的礦山一路踏響到遙不可及的遠方,最後隐入天邊那輪圓月下,夜幕與道路相接的長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