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想找阮玉山,沒有别的目的。
他找阮玉山,就隻是想看阮玉山。
好像隻要見到阮玉山一眼,所有危機都能塵埃落定,即便自己眼下安危未知,隻要阮玉山守在旁邊,都無甚可懼了。
他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九十四馳騁在那羅迦的背上,呼嘯的風聲裡他用僅存的一點意識給了自己一個答案:一定是迷藥的作用。
他曾見過被喂了藥的自己的族人,他們在藥物的作用下癫狂地沉淪,分明是因馴監的強迫而被迫繁衍,卻由于藥物顯得理智全無,成為了隻會服從欲/望和本能的動物。
那羅迦像一道迅猛的疾風,在最短的時間裡避開了整個燕辭洲遍布的人流,從來時的荒僻小道一徑奔回易宅後山,再從暗道将九十四送回了四方清正。
這時的阮玉山剛聽完雲岫的禀報,本拟着先等一個時辰,如若日落還不見九十四歸家,便出去尋人。
他的骨珠感知到九十四在自己西南方向的某個位置,并且性命無虞,原打算就當作九十四故意甩開了自己的人到别處散心,可到底還是坐不住。
畢竟根據探子的消息,宅子外頭至少還有一波人盯着九十四。
燕辭洲可比目連村大得多,阮玉山在目連村感知到九十四的方位,基本可以毫不費力地把人揪出來,可是到了燕辭洲,方位也隻是一個方位,即便是刺青血契,也無法指引他準确的找到九十四身在何處。
他在書房裡背着手踱步了兩刻鐘,最終決定帶着那羅迦出去尋人。
豈知一到院子,便見九十四剛從那羅迦背上跌跌撞撞地下來。
西斜的落日灑滿這個修葺工整的北方庭院,将右側池塘的池水照得金燦燦的一片。
九十四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淡紅色,他險些從那羅迦的背上滾落,一個踉跄過後,眼角餘光瞥見前頭似乎有人進一步過來,打算伸手扶住自己。
可惜距離太遠,那人站在月洞門前。
他扶住那羅迦的脊背站穩,在迷蒙的視野中一下子看見了阮玉山。
是不同以往的,既不對他笑,也不開口同他打鬧的阮玉山。
可到底是見到阮玉山了。
九十四的心像落地似的穩穩沉了下去,他的腦海現在是一團亂麻,看見阮玉山,他忽松了口氣,自顧自地點頭,沖對方輕聲打了個招呼:“阮玉山。”
他以為這聲音很明顯,其實小得阮玉山壓根聽不見。
九十四渾身熱得發慌,他伸手拽住自己的腰帶,剛想扯開,又回憶起出門前阮玉山層将他一頓呵斥,說不準在外頭赤條條地行走。
九十四皺着眉頭,長長歎了口氣,突然覺得阮玉山這人真是不講人情。
自己已然難受成這樣,阮玉山還要跑到他腦子裡轄制他。
他又是憋屈又是憤怒,因此抽了抽嘴角,一臉不忿地嘀嘀咕咕,用蝣語罵了阮玉山幾句,左腳踩右腳,把鞋子邊走邊脫了下來。
卻是沒再動自己的衣帶。
接着他看見了池塘裡金光粼粼的水面。
現在阮玉山在跟前了,九十四是腦子也不想動了,拳頭也不想使了。反正有阮玉山,什麼齊且柔齊且剛,要想殺他,先去找阮玉山的麻煩吧!
九十四這會子要讓自己舒坦舒坦。
他踩掉了鞋襪,步履蹒跚走到池塘邊,赤着腳,撲通一聲跪下,彎了腰,伸手下去,要跟裡頭的錦鯉搶水喝。
九十四伸直了胳膊一撈,撈起來一隻小魚苗。
魚苗在他掌心那汪水裡撲騰,九十四感覺自己的心跳咚咚咚響,撲騰得比魚苗還厲害。
他又想擡頭去尋一眼阮玉山。
這回阮玉山沒等他擡頭,先到了他眼前。
黑壓壓的影子遮住了從院牆上方斜照到九十四身上的所有的夕陽,阮玉山這才瞧見九十四耳後已是绯紅一片。
他看見九十四撐在池塘邊,整個身體單薄纖細,搖搖欲墜,從被拉扯開的領口就能窺見已經撓紅的鎖骨。
若他再不出手,九十四就要低頭把手裡的魚苗給一口喝下去了。
阮玉山一把攥住九十四的手腕,帶着嚴厲的語氣沉聲問:“到哪裡去了?”
九十四手一抖,本就所剩不多的池水連帶着魚苗簌簌地滾落回了池塘。
他将目光凝聚到阮玉山修長有力的五指上。
明明自己渾身已是滾燙非常,可九十四依舊很清晰地感知到阮玉山手掌的溫熱。
他盯着這隻手,盯着阮玉山手背鼓起的青筋,追尋青筋的脈絡一路看向阮玉山被護腕包裹得一絲不苟的小臂。
阮玉山見他不說話,眼下又一片浮紅,心中隐隐猜到了什麼。
正要松手去給九十四把脈,他的手忽然被九十四反過來抓住。
接着,他眼睜睜看着九十四捧住他的手背,将臉微微一側,閉着眼,朝他的掌心貼了過去。
阮玉山指尖顫了顫。
九十四偏着頭,把臉在他的手心蹭了蹭,猝不及防發出一聲低吟。
阮玉山雙唇緊抿,氣不打一處來。
他擡起另一隻手,指尖按住九十四的手腕,摸到對方脈搏跳動的速度快得驚人。
心中猜測八/九不離十。
他二話不說,繞到九十四身後,把人攔腰抱起,隻往屋子裡去。
月洞門外,雲岫隻聽見院子裡一聲低喝:“誰也不許進來。”
說話間九十四已經被丢進了床上。
阮玉山面色陰寒,先探九十四的呼吸,又問:“吃了什麼藥?”
九十四抓住他的手指,愣是一個字不吭,用幹燥的嘴唇碰了碰阮玉山的指尖,随後望向他。
透過窗格刺進房中的絢爛夕陽使得九十四恍惚了一下,他雙目眸光一閃,似乎清醒了一瞬,又把阮玉山的手還回去。
接着九十四往床内蹭了蹭,垂下眼,虛着氣道:“阮玉山,我好像病了。”
阮玉山殺人的心都有了。
他握住九十四的大腿,當即便聽到九十四一聲痛哼,手心觸到溫柔濕潤的一片衣料,阮玉山翻過手掌一看,自己剛才摸到的竟全是鮮血。
他蹙了蹙眉,鬼使神差的,把沾了鮮血的手放到鼻下嗅了嗅。
是獸藥。
比尋常媚藥猛烈幾十倍的獸藥。
阮玉山怒火中燒,蓦地站起來背着手在床邊走了幾步,壓制住自己的怒氣,再轉回去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九十四,沒有用,又恨恨瞪着九十四,想撒氣都找不到人撒。
他俯身湊近,捏住九十四的下颌,眼中是壓也壓不住的怒意,幾乎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你不聽話。”
言畢起身便要走開。
九十四不知哪來的力氣,伸出胳膊抓住他不放手,反省的話不會說,隻曉得拽着他的手指喊:“阮玉山?”
好像這會兒怕他生氣了。
阮玉山一把抽出手。
身後床鋪傳來一聲非常細微的困惑聲。
阮玉山對此視若罔聞,走到書桌邊取了紙筆,走筆如飛地開了張藥方單子,走到門外,遞給那羅迦:“拿給他們。看住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