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寞然卷起名冊,還是得上山交在沈寂雲跟前。
此時沈寂雲靠在斷崖前的青石柱前,偏頭小憩。
山下尚且暖煦的日光,到了山頭幾乎沒什麼暖意。她面部線條清瘦,籠着薄薄的光暈,裹着單薄的衣衫,睡得不知是深是淺。
段寞然将卷軸放在茶水桌,撿起落地的薄被上前蓋在沈寂雲身上。近距離觀察沈寂雲,她依舊睡得安穩,不見反應。
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薄被覆蓋沈寂雲,段寞然素手撥開她的頭發,指腹似有若無的磨蹭過她的肌膚,左後脖頸處稍稍崎岖。段寞然的動作忽然一滞。
沈寂雲還留着那道疤!
段寞然呼吸微緩,瞬間如墜煙海。
利劍劃破長空“嘩啦”揮響,隐匿在煙海深處的劍顫聲沉沉嗚咽,仿佛掙紮已久,卻始終無法逃脫。
段寞然循着聲音找過去,萬劍淩空刃端朝下,數道鐵鍊纏在沈寂雲腰間,她狼狽跪地,囹圄劍插在她跟前的泥地裡,她卻無力揮劍。
少年背靠天然石壁,腹部橫插劍身将他挂在半空,血從他的腳底滴答滴答滲出,在空曠的山洞裡無數遍回響。
段寞然還沒上前弄清狀況,鐵鍊因沈寂雲的劇烈掙紮當當作響。她跪地不起,雙手刨着面前的洇濕淤地,卻一無所獲。
沈寂雲向前、向更多沒有翻過的泥土地裡刨找,段寞然看不清她的臉,但她知道沈寂雲很着急,急到啞聲。
“不會丢的,不會丢的……”沈寂雲念念有詞,她匍匐在地,指尖血肉模糊,淤泥混着血水散發腥臭。
沈寂雲不管不顧:“我還沒找到、還沒找到……怎麼就是找不到!”她突然厲聲哀嘯,靈海翻湧如水漫金山,地面頃刻裂開縫隙,少年從半空掉落。
沈寂雲披頭散發的模樣,哪有一代仙尊的模樣。段寞然居高臨下看着她:血淚兩行,灰白的唇染着殷紅的血,最後隻能以手捂面,聲音悶響在掌間,鐵鍊依舊“當當”而響。
“……寞然”在她的嗚咽不清的聲音間,段寞然隻聽清這兩個字。
模糊不清的黑霧突然撥地而起,層層圈鎖沈寂雲,它們露出貪婪的面孔,肆意撕咬她的身軀,就像黃泉血海間它們順着沈寂雲的手臂,肩膀,爬過她的指縫,發出駭人的驚叫,咬住她然後沒入每寸肌膚。
“沈寂雲,沈寂雲!”段寞然跪在沈寂雲面前,揮手驅散妖邪,可她什麼都碰不到。她隻能看着沈寂雲露出僅剩的眼睛,然後被撕咬。
“寞然,再等等我,我會救你的。”沈寂雲在虛無的黑霧間重複,段寞然想拽住她,一再落空。
段寞然心生疑惑: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半紅的眼淚穿透段寞然的手,砸在地裡。她盯着血珠子失神,昏暗的視線迅速回攏,變成黑紅的血疤。
“沈、沈寂雲。”段寞然尚未回神的呢喃,她的視線不經意遊離過她的臉,對視到黝黑的眼。
段寞然吓得跪出好幾丈,忙叩首道:“拜見師尊,弟子一時口誤,無意冒犯師尊!還請師尊見諒!”
段寞然猛地跪出,将沈寂雲肩頭的薄被拉下來。見狀她又迅速向前将被子放在沈寂雲肩膀上,借勢退出更遠。
“直呼師尊名諱,不知道還以為你要欺師滅祖,掀了寂華峰。”
雖說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但現在識時務者為俊傑!
段寞然“哐”一聲撞在地磚的聲音異常響亮,戰戰兢兢道:“弟子絕無此意,望師尊明察!弟子這一生隻願常伴師尊左右,為師尊排憂解難,絕無大逆不道、離經叛道的想法!”
沈寂雲發出“呵”的輕笑,段寞然眼神斜穿地表爬在沈寂雲臉上時,并未看到任何表情變化。
“為師問你,入門弟子的名冊核對過了?”
段寞然恭敬點頭,道:“弟子已經核對過。”
“入門試煉中,有人偷用玄天寶物過了試煉。為師要你從花名冊裡找出來,你可做得到?”沈寂雲招手将桌上竹卷擺在她跟前,“唰”地攤開,平鋪在地。
段寞然一目十行繞過名冊,玄華宗名冊竹卷經過特殊法陣加持,每默念一個名字便在竹卷空白處浮現平生履曆,家族淵源等詳細記錄。
“看出來了?”此時沈寂雲的聲音從她身後飄過來,杯盞點地,沈寂雲又問道。
這能看出什麼來,每個人出生名門,拿的出法器又不是稀奇事。段寞然緊張的掃完每個名字,心中擂鼓聲震天。
“弟子鬥膽猜測,河西段氏段璋。”話一出口,段寞然心中負罪如山:對不住這位兄台,實在是不好得罪其他人!
“為何?”沈寂雲手肘壓在座椅靠手,斜着半個身子,青絲落在她肩膀前,慵懶又妩媚的問她。
段寞然咽口水,低頭道:“因為天師府。”
“天師府攏天下法器,造八方引龍金陣,聚仙道最旺盛靈力又執掌仙門百家宗門要務,雖有仙道督察一說,卻私自賄上賂下,風評極差。再者河西段氏屠夫起家,若想鎮祖上邪祟必然收據各方極品法器,且段川穹也在位天師府多年,其子段璋有所法器也屬正常。”
“愛徒,”沈寂雲曲掌,調動周身靈力将段寞然拉在跟前,段寞然始料未及,轟然跌在沈寂雲腳下,下巴穩穩擱在她膝蓋間。
沈寂雲似笑非笑的擡起她的臉頰,“你可知道本座是天師府的什麼人?竟然在本座面前公然诋毀天師府。”
話落段寞然瞳孔驟縮:沈寂雲可是天師府的首席護法,我怎麼把這茬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危險的信号在腦子如煙花炸開,段寞然瘋狂的滿地找補:“弟子是覺得師尊凜然正義,又是仙道第一人,自然不屑與宵小為伍,這才敢直言不諱,弟子絕無冒犯之意,玄華宗上上下下皆可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