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此事就此作罷，你們先回去。”沈寂雲遣回二人，暗想：有人截斷她送往宗門的信！

段寞然反複夢魇被擊穿左肩的那刻：那個瞬間不是疼痛，是僵木折斷。

沈寂雲掀開她的衣衫，左肩的傷口冒出黑氣，将傷口蝕咬得更大。瞳孔驟縮，血色蔓延。

“仙尊心疼了？”黑影人形纏在她身側，沈寂雲悶聲上藥，它不依不饒：“若是當時天師府傷得再重些，仙尊隻怕今夜帶回來隻是一具屍體。旁人都看不下去，仙尊當真不氣？”

“滾開！”沈寂雲聲如浪濤，将影魅層層震翻，房梁掉出碎屑。

段寞然眼皮蠕動，才叫這一切煙消雲散。可她依舊沒能蘇醒過來，沈寂雲上完藥、為她掖好被子方起身離去。

在經年的歲月裡，段寞然總是想起忘記康娘死得拿一夜。

她守在榻邊，康娘虛弱的靠在榻沿，藥水喂了一碗又一碗，她隻吐，從最開始的吐出惡臭的苦水，混着苦澀的藥水；到後來她不停地幹嘔，連嗳氣也是惡臭味；後來，她嘔血了，血水裡摻雜着淤黑的血塊，最後她嘔出一大堆東西，潰爛發臭的爛腸，葷臭的髒腑，還有細短的毛發……

康娘向她伸出手，奄奄的說：“阿寞不要怕，不要怕我……”

段寞然确實沒有害怕，但她同樣沒有伸手安慰康娘，在那個瞬間她想起更多的細節：每次康娘背着她躲在竈台後啃咬東西，爛到被蒼蠅圍着的死兔子或者被車轱辘攆過沒有腦袋的蛇，還有從高處摔死的貓。

而她隻是安靜站在不遠處看着她匍匐在地的背影，學着野狗的樣子撕咬，吞食。直到康娘發現她，向她伸手說：“阿寞不要怕，到我這兒來……”

段寞然退後搖頭，然後跑進房間把門栓緊，把更多的東西抵在門口，然後藏進被子裡，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的。”

一直到康娘的手像僵木懸停，段寞然的回憶才戛然而止。她癡楞楞的坐在原地，不上前也不後退，看着康娘的身體不斷僵硬，像一截枯木般不停幹癟，癟到隻剩下一具裹着皮囊的屍體。

她下意識的抓着衣服，依舊重複：“不會有事的。”

段寞然手腕微微牽動，将鏡子“哐當”一聲拉扯落地，碎得四分五裂。她猛地驚醒，突然發現整個房間裡堆滿鏡子，月色盈盈裡，無數條銀絲錯綜複雜的纏在她手臂上，将她一條手臂拉出去。

它們如同吸血蟲般嵌在她的手臂裡，血液從銀絲周圍溢出。段寞然猶如落網囚蟲被蛛絲層層包裹，靜待蠶食。

囹圄劍從她手指落出，劍刃哐當插地。段寞然挪動手指将囹圄劍撿起來，劍身在月光下折現冷光，頃刻間銀絲飒飒纏上來。

段寞然挽劍抵擋，銀絲當當擊打劍身，段寞然隻退不進，她提不起左手，難以結陣。鏡子裡銀絲層出不窮，打在她跟前。

她膝蓋猛地劇痛，沒地銀絲穿透地磚穿透她的膝蓋，段寞然瞬間跪地落敗，囹圄劍當聲落地。

數道銀絲從鏡子裡猶如銀蛇冒出，咬在她的四肢。段寞然伸手欲拉斷銀絲，可鏡子裡跟随她的動作不斷拉出，仿佛沒有限度。

銀絲突然順着她的左肩，從她的傷口穿透，疼痛牽拉她的神經，僅剩麻木混沌，嗡聲不斷。

他居然知道我左肩有傷！

數把鏡子裡的白袍遮面人，俱是同一人，同一個動作。段寞然強拉眼皮注視他，銀絲突然冒出，準确無誤的纏住她的脖頸，一根、兩根、三根……在段寞然的注視下，銀絲将她纏繞吊起，如她夢魇過的一般，變成皮影木偶。

血液沿着銀絲下滑，到一定的位置後啪嗒掉落，砸在地磚上碎開成妖冶的圈紋。

無數的意識如同遊蛇，順着銀絲逐漸攀爬，脫離她的掌控。段寞然如墜冰窟，寒冷将她裹挾，凍住她微弱又難以自持的意識，等待着被新的東西取代。

銀絲嵌入她的骨血，最後一滴血順着銀絲落下去，段寞然徹底昏迷。

囹圄劍被銀絲層層捆綁，扭曲周遭空氣轟然震開，劍意橫掃寂華峰山頭，古鐘當當巨響，松林被劍意掃蕩向四周散開，簌簌而響，湖水炸起駭人驚濤，動靜之大将整個玄華宗攪得天翻地覆！

沈寂雲破門而入，頃刻結陣在門。

段寞然吊起四肢，朗月下她如一具屍體挂在窗前。地磚上的鏡子圍繞成數圈，将她困在其中，悉數照應她垂死的模樣。

沈寂雲不過揮袖，将囹圄劍召回手心：就連沈寂雲一度以為銀絲是沖她來，沒想到他竟然隻想要段寞然的命。

她向段寞然更進一步，瞬間天地忽變，火浪爆開無數星子蕩在空中，腳下地縫裡的血海咕嘟冒出，銀絲映照得通紅，從無可追溯的地方冒出，牽拉吊起段寞然，入陣銘文盡在她身：黃底紅字符箓為銀絲裹挾，嵌入段寞然的四肢脖頸。

“本座想了很久，才敢确定你到底是誰。”沈寂雲跟前，囹圄劍身化出數道向四面八方纏住段寞然，金鍊銀絲相互摩擦，發出讓人牙酸的刺耳咯聲，“你爬過三途河，用自己的人皮做成銘文提燈，變成這世上不死不滅的東西。如今卻想用她的身體借屍還魂，魏将離你好大的膽子！”

銀絲金鍊幾經摩擦争鳴，繃斷第一根銀絲，便有更多的銀絲接二連三的斷開。銀絲扯開段寞然臉上各種人面，皆是痛苦不堪的表情，争搶着沖出來。

無數人面黑霧落在一處，層層卷起後褪去，白袍遮面的人方出現在她眼前。他揭開白袍露出少年面容，聲音卻暗啞蒼老：“一别經年，仙尊竟還記得我。”

“仙尊将我的屍體藏在了何處？為何我在人間苦尋數年卻依舊沒有半點音信！”魏将離面目猙獰，說話間又有人臉湧出。

囹圄倏忽旋在沈寂雲跟前，她掌前結陣橫立囹圄，冷道：“你本就是這五濁塵世的須臾之物，活在今日已是你此生大幸，何必執迷不悟！”

囹圄劍金光大作，萬千梵文層出不窮繞住魏将離堆疊起數丈高的封閉秘境，梵文幽閃，鐘聲重重，将他翻到在地，痛苦不堪。

法陣金鍊纏繞段寞然，将她送在沈寂雲懷裡。符箓始終嵌在她身，沈寂雲撕開符箓，其上的銘文盡數篆刻在她身。

“沈寂雲，你害得我生不如死，我也要你嘗嘗此等滋味！她永遠逃不出黃泉，此生都是黃泉的奴隸！”魏将離在梵文間哀嚎，卻不遺餘力的詛咒段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