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止水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一路沒什麼交流,越靠近目的地,你就越發沉默。
這裡與火之國别處的風貌并無太大差距,戰争剛結束,正是百廢待興之時,但是沿路所過之處都還算安居樂業,顯然這片土地和人民都在逐漸走出戰火的陰影。
距離那個地址已經很近了,如果剛才村口的标識沒錯的話,你再深入幾公裡的距離,就能看到所謂領主的『舊址』了……
可你對這裡的環境毫無印象。不過倒也正常,三四歲就離開家的孩子,指望她記得什麼呢。
“那位,老伯?打擾一下。”
一位扛着鋤頭的老人正從你們身旁經過。你走上前去,想着問問方向,以免繞了遠路。
許是看你們年幼,老人先是瞟了一眼止水頭上戴着的護額,确認是木葉之後,便放下心防,熱情地招呼你道:
“小姑娘,你也是來祭拜那對夫婦的吧!不是老夫吹噓,我們這以前的領主啊,那真是仿佛神仙下凡一樣的好貴族。”
老人用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擦擦額頭,話匣子打開,眼中滿是懷念:
“以前戰亂不斷,強盜橫行,貴族也不把咱們當人看,百姓都苦不堪言。但舊領主上任後,他為人公正,賞罰分明,大力發展農業,還組織了民兵保護村莊,我們的日子也過得越來越好。”
止水主動向老人遞上水壺,接過話柄,微微颔首道:
“聽起來的确是位了不起的貴族領主。”
“是啊。”老人也不忌諱,接過止水的水壺,大口灌下去幾口,“如果他們一家還在就好了……”
語氣中的惋惜毫不做作,是真心實意的感慨。
隻有真正被人民愛戴的領袖才能被如此懷念,止水心中微震,對那素未謀面的“舊領主”油然生起尊敬之情。
“為什麼這麼說?”
你忽地上前一步,語氣不經意間冷了下來:“是新領主對你們不好嗎?”
老人對你的反應感到有些奇怪,他花白的眉毛挑起,接着又對你笑了笑:
“怎麼會,新領主效仿了舊領主的統治,對我們當地的百姓依舊很好,要我說,能生在這裡,已經是許多人家享不來的福分了。隻不過,唉……”
你沒有繼續開口追問。對于此地是否被新領主接管,你心中沒有多餘的想法。
如果這裡百姓受了欺壓,你會出手,但他們現在過的很好,便不需要你幹預了。
宇智波止水習慣性地搜集情報,接着話問下來:
“隻不過什麼,老伯?”
“隻不過啊,前領主一家都是好人,卻沒有落得好下場。”老人歎着氣,唏噓感慨着說道,“大約是七八年前的時候,他們一家被構陷了叛亂罪名,當時連同他們家年僅四歲的小公主……”
“……”你不自覺咬緊下唇,心中麻木的疼痛再度蔓延開來。
止水也好像意識到什麼,不再發問。
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你們的攀談閑聊沒有避諱旁人,有個原本路過聽了一會的老婦突然插話進來:
“那可不一定!我聽說啊,當時前領主有個忠心耿耿的屬下,用自己兒子當誘餌引開追兵,成功把小姬君救了出來——火場裡發現的屍體很可能是假的!”
“你從哪道聽途說的。”老人笑罵,“如果公主大人真的活下來了,前領主平反這麼多年,怎麼沒見她回來?”
婦人被駁了面子,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沒有再理老人,轉頭對你說道:
“姑娘你是外地來的吧,我跟你講,你來這就對了,拜一拜前領主夫婦的紀念碑,不管是求姻緣還是求事業都特别靈,每年都有不少外地人來這裡,你順着大道一直走,就能看到了。”
倒是聽到了意外的回答。你謝過婦人的提點,又假裝好奇地問道:
“剛才你們說的『平反』是……?”
“嗐,還不是政治鬥争……”婦人壓低了聲音,瞥了老人一眼,說道:
“好像是火之國大名受奸人蠱惑,以為我們前領主有不臣之心,那一家子都是冤死的……新領主來了以後,搜集齊了證據,就給舊領主平反了,還給他們立了碑,允許老百姓也去祭拜。”
“新領主對舊領主還挺尊敬的,那些進獻讒言的小人也都被大名處死了,具體如何,我們這群平民百姓就不清楚了。”老人補充道,“總之我們遇到了兩任好領主哇——”
“是啊是啊。”婦人随即附和道,兩人又達成一緻,開始說一些新領主的好話。
老百姓就是這樣,什麼樣的領袖待他們好,他們就會真心愛戴擁護什麼樣的領袖。
想來這裡已經不需要『舊貴族』的統治了。
你無意聽他們對新統治者的吹捧,再次謝過之後,便向着婦人所指的大道繼續前進。
止水跟在你身旁,他剛才聽到的消息不可謂不震驚,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猜想在他心中凝聚。
七八年前,被忠臣掩護着出逃的四歲的姬君……如果平安長大的話,應當就是你這副年紀。
他是不是可以大膽假設,當年被臣下救出的小姬君,逃到了木葉呢?
再往下細想,簡直讓他忍不住往你的身世上靠攏。
“前輩……你難道就是……”
這與止水最初的猜測截然相反,他本以為你會是千手一族的遺孤,結果居然是……貴族嗎?
一個貴族家的姬君,卻拿起了苦無,成為了守護火之國的『英雄』……
話本子裡都不會演這樣的故事吧。
他在心中不知所措地想着。
“……呵。”
回應他的,是你的一聲嗤笑。你轉過頭去,頗有些自嘲的勾起嘴角,無言地看了止水一眼。
貴族又有什麼用,被人誣陷一句就要被除掉,原本需要守護和捍衛的子民也都有了新的良主……
你這“死而複生”的姬君,又會有誰承認。
如果當真如村民所說,那恐怕你連複仇對象都找不到了……
難不成,要向火之國大名掀起反叛?你還沒瘋魔到這個程度……更何況,你身上也流淌着這一脈的血。
你在止水不解的目光中,又扭頭看了他一眼。
——如果劍指大名的話,你與木葉的立場就是敵對的了……你不想辜負那些曾經善待過你的人,也不想與他們兵刃相見。
——沒必要……讓大家也變得痛苦。
仇人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了,你隻是……來祭拜你的父母的。
你面上的掙紮和思索被止水看在眼裡,少年猶豫了一下,試探着伸出手,在你的默許下輕輕扯住你的衣袖。
這一路沒有碰到過敵人,你們一直在趕路,溝通很少,眼見快要到達目的地,止水終于還是忍不住,低聲詢問道:
“我們不用準備些……祭拜用的鮮花或是貢品嗎?”
一開始他不知道你們此行的目的,現在他已經知道了。
作為……搭檔,這種細節他還是有必要提醒你的吧。
風裡飄來焚燒稭稈的味道,止水沒有在其他地區看到過這種行為,不過草木灰确實有能增加土地肥力的作用,這裡的勞動人民很聰明。
或者有人把這種方式傳授給了他們。
你也吸了吸鼻子,這種味道很熟悉……小的時候,媽媽會戴着紗巾,用薄帕子替你掩住口鼻,在田壟間指揮大家把稭稈堆起來……
眼睛忘記了,可是嗅覺還記得。
腦袋忘記了,可心還記得。
“……”你沉吟片刻,雖然覺得爸爸媽媽應該不會跟你計較這種小事,但初次歸家,還是……
還沒等你張口,止水就把一束新鮮的花放到了你的手裡。那是他在路邊摘的野花,一朵大的,幾朵小的,放到一起用繃帶簡單纏一下,就變成了美觀的花束。
“……謝謝。”你輕聲道謝,“我會增加委托金的。”
本來聽到前半句的時候,止水還腼腆的笑着,心情愉快地接受了你的感激,等他聽到後半句,立馬心涼了半截。
這一路上的感受不是錯覺,為什麼……對他這麼疏離?
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不應該……
你們不是已經,約定好了嗎……他已經答應下來,你們已經是……
呼吸因情緒而略微粗重了一些,止水連忙調整心緒,現在是任務途中,絕不可因為私人感情做出不稱職的事情。
止水的變化并不算細微,你垂下眼簾,無心理會,因為接近一人高的碣石已經出現在道路的旁側。
『此處埋葬風高亮節的一對夫婦——他們高潔的精神将永遠如寶石般閃耀』
下面跟着一行小字,說是小字,也隻是比上面那句話小上個幾分而已:
『人生五十年,與下天住人相比,如夢似幻』
不明所以,後面這句話大概是說人生短暫且夢幻,但你不明白放在這裡的用意是什麼。
許是立這塊碣石的人賣弄文采吧。
碣石前面擺着各式的花卉和瓜果,甚至還有幾顆山上摘的野果子。
你隻有手裡這一束花,所以就先不放在這裡了。
越過碣石,穿過小路,在一片由花園改造的墓園當中。
你見到了兩塊潔白的碑。
“……”
最先有所反應的,居然是牙齒。
上下牙齒不受控制地碰撞摩擦着,最冷最冷的寒冬臘月,你都不曾這樣戰栗。
緊接着膝蓋也在發抖,像是搖搖欲墜的樓房,你必須要非常小心地邁步,才能在到達墓碑之前勉強不摔倒。
你的反應太明顯,止水擔憂地伸出手想要攙扶你,可你踉跄着卻越走越快,在看清碑文的那一瞬,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膝蓋重重撞在大理石上,可你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