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家主死了。
出車禍死的。出事的時候他正準備作為聯邦代表去參加一個國際會議,主題是呼籲減少珍稀動物的肉類買賣,他的車就是在半路上被一個極端肉食愛好者給撞了。
撞的特别狠,專門對着車屁股撞的,家主的車直接滾進了河裡,車裡連司機帶蘇家家主自己,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來。
就像一場諷刺的戲劇,他戎馬半生,狂妄了一輩子,最後卻是以這樣荒誕的因果結局。
媒體就像早有準備似的,迅速把平淡的會議報道轉成爆炸性新聞,鋪天蓋地的新聞帶來了一串連鎖效應。
首先是股票暴跌。
幾家知名大企接連受挫,小企業更是一個帶一個的破産。
物價上漲,貴族為了自保壯士斷腕般解聘員工,街上出現了無數失去工作的無業遊民,抗議聲在王宮外經久不衰。
王室執政下的社會如同一名苟延殘喘卻仍在堅持的病患,現在蘇家家主的死,就像撕爛了病患的創口,鮮血淋漓地把原本匿于黑暗的弊病暴露在民衆眼前。
直到蘇家另一位家主上台才勉強平息。
蘇柒豐就是蘇缪的叔叔,原本在王室的繼承權中已經出現了衰敗之勢,誰知命運峰回路轉,他再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有媒體采訪時開玩笑地問他家主的車禍是否有他的手筆,蘇柒豐隻是笑了笑,說自己怎麼可能對朝夕相處的親哥做出這種事。
輿論風向嗅到了商機,一些不入流的報社甚至因為家主與他第一任王妃死法相同,而将其陰謀地聯系在了一起。
民間的私下讨論中還有将蘇家包括蘇柒豐在内的三人編造出繪聲繪色的狗血故事,廣為傳播。
蘇缪為了處理接連不斷的破事已經持續了48個小時沒有睡覺。葬禮上純白聖潔的花卉鋪展在他背後,許淞臨找到他時,他正站在漫天的白菊前抽煙。
閃滅的火星映亮了他的臉,高挺的鼻峰在臉側投下一道淡淡的陰影,蘇缪漫不經心地松了下僵硬的關節,發出輕微的“嘎吱”聲,擡眼朝許淞臨看過去時,露出了眼下不明顯的烏青。
他摁滅了手裡的手機,但許淞臨還是看見了,對面是白思筠發來的消息:“你還好嗎?”
蘇缪沒有回複。
許淞臨拿過他唇上不知第幾根的煙,對他說:“快去休息。”
蘇缪沒動。
許淞臨貼近他,壓低聲音,像怕驚動什麼似的:“快去吧,就當是我的請求,聽話好嗎。”
蘇缪慢慢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問:“我那個後媽呢?”
“哭的很慘,犯了低血糖,已經被人扶去休息了,”許淞臨頓了頓,說,“你父親……”
蘇缪擡手打斷了他:“我去看看她。”
他拍拍許淞臨的肩,行雲流水轉身往外走去,順帶抽回了那根煙。金發暫時染成了黑發,起伏時如躍動的鴉羽。
細微的觸感從腰上傳來,許淞臨後知後覺,摸向了自己的口袋。
空了。
蘇缪扯過一片花瓣,摁在煙頭将火熄了,朝許淞臨晃晃手裡的煙盒。紙盒在他手指間靈巧地轉了個圈,被他收入掌中。
嘴裡的煙卷即将燃盡,灰屑卷着火星掉落到許淞臨的手背上,他叫住蘇缪:“阿蘇。”
蘇缪回過頭。
許淞臨對他露出溫和而帶着安撫意味的笑:“等一切了結以後,去聽我的音樂會吧。”
蘇缪走入空蕩而寂寥的房間,皮鞋踩在地面的聲音驚動了蜷縮在床上的女人,她迷茫地擡起頭。
蘇缪偏頭問旁邊人:“滿潛呢?”
“有記者混進來了,他去處理了。”
蘇缪點點頭,沒說什麼,走到了王妃的身邊。
站在旁邊的管家下意識繃緊了神經——他擔心脾氣一貫乖戾的殿下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
但蘇缪什麼都沒做。
他隻是靜靜地看了一會淚眼朦胧的女人。
王妃哽咽着與他對上視線,卻覺得,殿下仿佛在透過她看着另外一個人。
突然,外面的鳥雀被什麼驚動,驚叫着飛離出去,簌簌而動的樹枝蹭在半透明玻璃上,打破了他們之間尴尬的沉默。
蘇缪歎了口氣,蹲下身。
在所有人小心翼翼的注視下,他終于開口:“夫人,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上次回王宮時,我們沒來得及碰面,你的丈夫在你們住進來的第三天把我叫過去,拿瓶子砸破了我的頭,”他指指自己拂上前發後幹淨的額頭,“……就在這裡,流了很多血。”
王妃驚懼地看着他,不明白這個時常神經質的少爺想做什麼。
她像一尊精美的花瓶,從黑發黑眼的長相到柔軟的性格都完美契合父親的喜好。
也和母親很像。
蘇缪目光落在虛空,并沒看她。
他聲音很輕,仿佛在與一個看不見的亡靈對話,自言自語,長久沒有睡眠的眼睛布滿血絲,讓他看起來形如惡鬼:“這麼多年,他沒給過我幾次好臉色,我長得不像你,他應該是很失望的。嗯,你放心,他沒有怎麼打我……他終于死了,你高興麼?”
所有人面面相觑,他們不約而同覺得,殿下受刺激過度,終于瘋了。
“你的葬禮上,我比其他人哭的更傷心,你還記得嗎?”蘇缪說完,又搖搖頭,“你應該不記得了,畢竟過去了那麼久。”
“你覺得他比我更愛你嗎?”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久,從生活中偶爾的小傷,到白思筠,事無巨細,對着一個第一次見的中年女人傾吐。超過50個小時連軸轉的身體好似一座生鏽的機器,配合他黑色西裝上白暫精緻的臉,呈現出極緻的破碎感。
蘇缪窩在王妃的床邊,像找到栖息地的幼鷹,他徹底放松下來。
沒人敢吭聲,也沒人敢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