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絮看了眼神色激動的劉秋桂,又看向還等着她回話的饒春妞,笑意一點點在唇角暈開:“三姑說的真有這麼好,怎麼不先說給梅堂姐,按照長幼來,也不該先給我說親。”
饒春妞臉色一僵,“你這丫頭,還當心姑害你不成?我可是你親三姑。”
“死丫頭,梅娘荷娘自有他們爹娘去操心,哪裡用得着我們多嘴,還不是看在你爹娘都沒了的份上,你姑才說幫着你相看相看别耽誤了事,哪有你這種不知道感恩的。”劉秋桂埋怨着擡手就要去擰她胳膊。
饒絮微微側身避開,她看了眼饒春妞不自在的神色,又看向她奶眉毛倒豎就要發火的表情,即便有所預料,但本就涼透的心還是徹骨生寒,落在膝上的手指也因憤怒也輕輕發顫。
“奶,你還記得我爹臨去之前和你說了什麼嗎?”
劉秋桂臉上怒色一滞,她那二兒子最是個沒脾氣的軟骨頭,又聽話孝順,除了休妻另娶這件事外就沒違逆過他們的意思,然而當初受傷臨走之時卻含着莫大憤怒,對他們夫妻生恨帶憎,一雙眼久久不能閉上。最後還是哭暈了的馮竹醒後将他眼睛合上,但這幾年那雙看過來的眼睛始終萦繞在她心裡,逼得她不敢再去回想。
“死丫頭,你說這些幹什麼?”劉秋桂回過神來,色厲内荏道:“聽我的,趁着農閑明兒就去和胡家老大見上一面,互相能看上親事就這麼定下,免得還要整日在家吃白飯,老娘養你這麼多年容易嗎?”
饒絮看清她這張皮囊下的恐懼和虛張聲勢,也懶得再給面子,站起來冷哼了聲,“我不會去見,你們要是喜歡胡家老大想要那十貫錢的聘銀,就自己去見去嫁,别想随便把我推出去!”
“死丫頭你渾說什麼——”
劉秋桂的聲音尖利刺耳,張牙舞爪就要撲過來打她,饒春妞心底還藏着事,也對她娘這副做派感到厭煩,忙起身把人攔住,勉強扯出笑來說合,“絮娘你這話什麼意思,姑真是為你好。這樣,咱們也不說相看的話,姑先去給你打聽打聽具體的,然後我們再決定?”
“什麼叫吃白飯養我?”饒絮恨聲,看着劉秋桂的眼神陌生疏遠,毫無溫情,“你養過我嗎?還是這個家裡的誰養過我?我小時候是我爹娘養我,你恨不得把我丢掉讓他們再生一個。我爹娘臨走之前沒給你銀子嗎?他們是怎麼說的你還記得嗎?我在這個家裡沒幹活是嗎?要不是我,你以為你能這麼舒舒服服的坐在這裡罵人,你以為這一大家子一天下來能吃上口熱乎飯,你以為家裡能幹淨整潔完全不要你操心?”
“你要不要摸着良心問問,你對不對得起我爹的在天之靈,他是怎麼受傷怎麼去世的,他走的時候又和你說了什麼?”饒絮壓着怒火,咬牙切齒的看着這對母女,“你害死了我爹,累死了我娘,現在又想用我換錢,也不怕有遭一日天打雷劈,死了都要下十八層地獄贖罪!”
饒絮橫眉冷眼,憎惡地看着蘧然變色的劉秋桂,心裡直泛惡心,然而看着她那張青青紅紅遮不住羞的面孔,一時又頗覺爽快!要不是她娘臨去前擔心她沒辦法養活自己,硬是讓她留在饒家長大,這番話她也不至于憋了三四年。
饒春妞也神色驚變,對這個向來都不怎麼看得上,沉默軟弱得如同她二哥二嫂的侄女感到詫異。
劉秋桂更是一瞬間啞口,然而等饒絮拂袖出門後,她陡然反應過來,卻也不追出去,而是氣得一蹦三尺高,頭發都險些豎起來,在屋裡繞着圈兒的指着外面破口大罵,爹娘連帶十八輩祖宗都沒被她落下。
饒絮充耳不聞,左右罵到饒家祖宗頭上,真該着急的也不是她。
東邊屋子裡一直沒出來的方桃雨也不堪其擾,捂着耳朵跑出來看了眼正中間的廳堂,隻見劉秋桂越罵越狠,唾沫星子橫飛,聲音大的兩邊鄰居都能聽見,饒春妞象征性的攔了兩下也受不住起身離開了。
方桃雨是饒家大房老大饒興文的媳婦,嫁過來兩三年,前兩年肚子一直沒消息,和饒絮堪稱是饒家的兩個受氣包,動辄就要被劉秋桂和張秀芝戳着腦袋埋怨,她自己也覺得肚子不争氣心虛理虧,隻敢背地裡掉眼淚,沒敢反駁半句。
饒絮偶爾見着了還會安慰她,但前兩個月她查出來有孕,怎麼說也是饒家第一個重孫輩,立時成了饒家上下都要小心護着的獨苗苗,她也自覺腰杆子直了說話做事都硬氣許多,将所有的事都推給饒絮不說,偶爾也變得吆五喝六起來。
方桃雨瞥了眼怒氣正盛的劉秋桂,她也不敢上去觸黴頭,隻好扶着腰捂着嘴來到廚房,細聲細氣道:“四妹妹,奶這麼罵下去也不是事,沒得氣壞了身體,讓外人知道了還要議論我們不孝,你快去認個錯吧。”
饒絮也一肚子火氣沒發,聞言摔了手上的鍋刷,冷聲道:“嫂子要是擔心就自己去看看,我做錯什麼了要認錯?”
方桃雨撇了撇嘴,對這個隔房的小姑子生了些不喜,方才正屋那邊的說話聲她都聽見了,三姑好心好意幫忙說親反倒吃了挂落,還拿洗衣做飯喂豬這些事出來說嘴,鄉下沒出嫁的姑娘誰不做這些,便是她自己也是懷了孕才沒做事的,饒絮又不是什麼地主鄉紳家的大小姐,做點事還不情不願,真像她夫君那般說的,就是死了的二叔二嬸養刁寵壞了人。
“絮娘,”方桃雨擠出一抹笑來,沖着被扔出去的鍋刷,她也不敢站近了,“話不是這麼說的,奶是長輩,我們是小輩,沒有頂嘴的道理。而且三姑說的胡家老大,聽起來家境不錯人也能幹,你這都還不滿意不樂意嫁,難道還想說個秀才書生不成?”
饒絮瞅她一眼,又落在她分明還沒顯懷但此時卻故意扶腰的肚子上,彎腰抓起背簍,輕笑了聲,“我想說什麼人家和嫂子有什麼相幹?就算我真被饒家給賣了,銀錢也一文都到不了你手上。”她朝着叫罵聲不斷的正屋擡了擡下巴,“上一個想管我的還在生氣,嫂子要是還想好好保着肚子,就不該來我面前碎嘴。”
她拖過砧闆上的菜刀随手一拍,早晨擱在上面的蒜瓣頓時成了碎末,方桃雨瞳孔一縮,下意識的後退,雙手抱着肚子,咽了咽口水,“你想幹什麼?我肚子裡可是饒家的長孫!我要是有個什麼不好,你當心公婆和你大哥回來找你!”
饒絮提着背簍,看都沒看她徑直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