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朋狗友邀請雲擇赴宴,免了雲擇孤身一人無所适從的尴尬。
宴設在臨湖水榭裡,來的大部分都是熟識,大家盡賞初夏風光,并相攜鼓樂起歌、飲酒賦詩,熱熱鬧鬧,都是公子哥們的常态。
雲擇病痛未愈,興緻不高,隻聽旁人玩樂,連席上什麼時候多了個陌生的面孔也沒有在意。
旁邊的狐朋搭着他的肩:“二公子見過嗎?笙舞坊的樂師。”
雲擇看過去,單薄俊俏的一名少年郎,瞧着很是秀氣,他道:“不曾,我不常去舞樂坊。”
大家都清楚這一點,因此他們若邀請雲擇,必然會避開那些風月旖.旎的地方。
另一名狗友刻意壓低了聲音:“老秦喜歡他的曲,有心做朋友,因此邀了。聽說不少人都喜歡他的笛聲呢……你若不喜歡,便把人攆走。”
雲擇輕笑了一聲。
席上衆人都拿目光悄悄觀察着他的反應。
雲家二公子的那點癖好大家都知道,但沒人會拿到台面上來說,他的相好趁他養病的時候勾搭了旁人,這事也不是什麼秘密,連兩人因此鬧翻都傳了一圈八卦了,可八卦傳的再熱火朝天,也沒有親眼見到主人公撕扯對罵刺激,這便有好事之人特特把蔺之遠勾搭的樂師拎到了雲擇面前,想看個樂……他們這群人平日裡因着雲府都捧着雲擇,心裡卻各有想法,當下有心取樂,卻不敢在面上表現的太過明顯,一個個憋得臉都紅了。
沒意思。
雲擇像是不知道衆人的心思,拭手的帕子随意扔到了桌前。
被強拉過來的小樂師立即繃緊了背脊,緊張的要命。
狐朋開口:“二公子……”
雲擇起身,走到樂師面前。
衆人頓時拉長了脖子等着看熱鬧。
樂師怯道:“我、我不是情願的,對不……”
“今日的酒我還不曾嘗過,”雲擇搭着他身後的椅背,神情竟很溫柔,“好喝嗎?”
樂師端起酒杯給他:“公子……請用。”
雲擇俯身,就着他的手飲了酒,笑說:“果然好酒。”
他實在俊美,一雙眼睛能勾人心似的,即便病氣也不曾減去幾分顔色。
樂師忍不住紅了臉。
雲擇又似情不自禁:“我見湖光與雲浪,俱不如你垂眸一羞。”
樂師更羞澀了,簡直就要動情:“公子……”
席上衆人皆是目瞪口呆。
“我也愛音律,日後若有機會你我可以切磋。”雲擇道,“此間人皆孟浪,愛拿人作趣,若有不喜,我便送你回去。”
衆人尴尬地笑起來。
請人送走了樂師後,雲擇倒沒有氣惱要走的意思,演了一回,他舒暢了許多,悠哉坐回去,連腦袋和心口都不怎麼悶痛了,仍是隻聽别人玩樂,自己随意看着風光。
眼睛一掃,看到幾個雲府的侍從,估計是來尋他的,另一邊則瞅見個有點熟悉的人。
“這套是瓊山窯裡出來的,您看這釉,您看這紋……”
老闆喋喋不休地介紹,桑隐臉上不見表情,實則心裡猶豫不定,他沒用過瓊山窯,也沒注意過這類東西的細節,因而分辨不出瓊山瓷好在哪裡,聽老闆一通說,便要付錢。
面前突然橫過來一隻手,線條流暢,修長好看。
桑隐擡眸。
“老闆,來了新貨啊,”雲擇拿起一個碗,拇指輕輕刮着外側的浮紋,笑道,“這不是東街酒肆用的那種碗嗎?前日我去喝酒還說那酒碗雖不名貴,樣式卻讨巧,打聽在哪兒買呢,原來你這裡就有,老闆,什麼價啊?”
老闆的臉色頓時一片燦爛,酒肆用的自不是什麼名品,雲二公子面前,他也不敢作假,可他剛剛已當珍瓷給桑隐開了高價,當下卻是不好圓了。
雲擇不給人難堪,道:“我不急着要,今天有宴,抽不開身,改日再來好好挑一挑,記得給我留着。”
“好說,好說。”
雲擇看了桑隐一眼,也不同他說話,轉身而去,若非身體有恙,姿态想必會十分潇灑。
沒走兩步,步伐便沉重起來,從家裡出來後他就沒好好歇過,怪病壓身,時不時就會感覺自己要歸西。
“雲公子。”
耳邊響起一個聲音,瞬間擊散了周身将要聚攏而來的迷霧與幻象,一隻手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雲擇撐着牆壁,指了個方向:“那條路拐進去,走到盡頭有家鋪子,那家老闆實在。”
桑隐:“多謝。”
雲擇對他沒好氣:“拿個破碗當珍奇買,真笨啊。”
桑隐:“嗯。”
他這反應讓雲擇更氣,且有氣沒地方使,見他還杵着,不耐煩道:“有事?”
桑隐臉上頂着被他揍出來的淤青,道:“東西落下了。”
手裡拿着一串念珠
雲擇接過來:“你那衣服我給扔了。”
桑隐:“沒事。”
他隻是來還個東西,沒打算多加寒暄,然,看着雲擇的模樣鬼使神差的又多問了句:“你還好嗎?”
雲擇不想理人,尤其不想跟他說話:“很好。”
桑隐:“……可需要我幫忙?”
“不必。”
桑隐默了默,直接走了。
雲擇按住額頭,避開雲府侍從走。
不能回到宴上去了,再去買點酒喝嗎?醉死之後疼痛感和燥郁感大概都會少一些。
他扶着牆壁走路,到了拐角的巷子,周圍突然湧過來一群蒙着臉的人,有七八個,從氣質上一眼就能瞧出來是打手,很有可能還是混過江湖的。
腦袋艱難轉動……我招惹了誰?誰會報複我?
近幾個月都悶在家裡,隻有前天打了蔺之遠和那茶館老闆,不過茶館老闆剛剛才見過,那麼,這些人不是蔺之遠就是蔺之遠的父母找的,雲家不想讓雲擇和蔺之遠糾纏,蔺家同樣也不願意,蔺家就一個兒子,一向寶貝的不行,蔺父憎恨把他兒子“拐”到歧途上的雲擇,若雲擇再對他兒子動了手,他一定忍不了,隻不過雲家畢竟是本地大族,族中還有在皇都為官的人,他們想報複雲擇也不敢大張旗鼓明着來,隻敢在這無人駐足的暗巷裡。
雲擇費力地接住了一記拳頭,若在從前,就算幹不過那麼多江湖打手他也可以輕松脫身,今天卻不行了。
下一記拳頭就沒接住,他被掼到了地上。
背脊重重摔了一下,昏過去之前,視野裡除了那些打手,隐約還有一抹修長的青衫。
又下雨了。
今天的雨勢頗為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