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屍.體數不清。
他看着掌中的劍,猛然間心中一悸,似是才發現劍上血光淋淋。
他整個人都被腥血浸透了。
皇都。
燕夜山莊占地廣袤,其廣闊華美更甚于皇家行宮,卻不過隻是燕氏的一處别院,行于其中會覺得自己十分渺小,數不盡的殿閣房屋,看不清的前路。
長廊盡頭走過來一個男人,披風掩住了身形,面具遮住了相貌,關于他的一切都很神秘,但這不代表所有人都不了解他。
“你又去殺人了。”
男人聽到這句話,低頭嗅了下自己的衣袖,卻沒有嗅到血腥氣,或許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
“聽說你以前行走江湖獵妖,實力隻在卧雪之下?”
他說:“不過二流罷了。”
“不管是幾流,我隻知道卧雪之下斬魄劍式最厲害,本該用來斬妖鎮邪,如今卻隻殺人,太可惜了。”
他說:“殺人還是殺妖沒有區别。”
“所以你就甘願行于黑暗,隻聽那個人的命令行事?”
他說:“你的問題太多。”
“我好奇,畢竟我想跟着你修劍。”
他拒絕:“修劍無用,尤其是我的劍。”
“怎麼會無用?……師父,在皇都我們會遇到妖禍嗎?”
他歎了口氣:“除非禦界之淵的結界破開,否則沒有妖物能夠在皇都興風作浪。”
既然沒有妖物能夠興風作浪,皇都便是人的戰場,人與人之間總是少不了争鬥,身處于漩渦中心的燕侯便面臨着許多危險,他需要守護。
他便給他守護。
過去幾年一直如此。
燕徹把手中的文函翻看過一遍,才注意到書閣外沉默的身影。
“阿隐。”
桑隐入内,單膝跪下:“侯爺,屬下不負使命。”
燕徹幾步走過來,遲疑了一下,将他扶起:“不說那些,你平安回來便好。”
桑隐一把抱住他。
燕徹愣了一瞬,笑道:“阿隐,面具摘下來。”
桑隐便摘下了面具。
燕徹仔仔細細看着他的臉,舒出一口氣,仿佛心滿意足:“隻有我能看到你的臉,隻有我知道你的模樣……你隻能屬于我。”
桑隐說:“侯爺屬于我嗎?”
燕徹神色溫柔:“你難道不明白?我的心永遠屬于你。”
以往隻要有這句話在,桑隐便可以為他去殺任何人,為他去抵擋任何傷害。
今次卻不知為何,懷裡擁着人,他的心卻很空。
從燕侯的書閣出來,方才同他說話的人還站在長廊裡,那是一名少年,披着件半身鬥篷,臉上戴着半截面具,同樣看不清面容。
“他在騙你。”少年說,聲音裡透出幾分氣憤。
“若被發現偷聽,你會死的很難看。”桑隐道。
少年不以為意:“我隻是覺得你很可憐,你知道德馨長公主最近常來燕夜山莊嗎?”
桑隐不知道,他一直在外執行燕侯的命令。
少年跟他透露:“我還打聽了些别的消息,因為一些不好說的原因,皇帝打算安排一位公主與燕氏子弟結親,且必須生下有靈血和皇血的孩子,燕徹一心想把控燕氏大權,必不肯讓自己的兄弟娶了長公主增強實力成為威脅,以緻影響他在燕氏的地位,他想親自娶長公主。”
面具下,桑隐皺起眉頭。
“反正他不會跟你說實情,甚至不到成婚那日根本不會跟你解釋。”少年道,“師父,你太傻了。對于他這種活在籠子裡的人,這是遲早會發生的事。”
桑隐沉默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
最初做出選擇來到燕徹身邊時,他便知道不可能得到與付出同等的回報,他不要求回報,他一開始隻希望燕徹平安順遂。
他也沒有去向燕徹尋求答案,他回到山莊深處自己的住所,在門前享受井口般大小的天空與陽光。
陽光下,他最終還是嗅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氣,并且發現了燕徹在嫌棄這些血氣,可那是已經深入到他骨髓裡的腥.臭了。
他從來不曾表現出來,他其實已經厭煩了殺戮和面具。
除非禦界之淵破,否則沒有妖物能夠在皇都興風作浪……這句話裡出現了一個例外,讓各方獵妖人都很頭疼的戾妖狐魂再次出現了。
在馭邪司束手無策、虛行宮無計可施以及皇都群臣的恐懼之中,傳承了靈血的燕侯必須代表燕氏有所表示,同時,滅掉戾妖狐魂是大功一件,可以讓他在燕氏族衆心中威望大增,燕徹甚至拿出了燕氏保管的皎月輪——五神困妖中的五大神器之一。
以為勢在必得。
然而事與願違。
馭邪司和虛行宮中的數名登仙驅邪之人開啟鎮妖大陣,燕徹以血為引啟動皎月輪,并成功把皎月輪刺向戾妖狐魂,卻不知哪裡出了差錯,關鍵時刻皎月輪突然失控,戾妖掙脫大陣,并以牙還牙操縱皎月輪逼殺燕徹。
神器之力非同凡響,燕徹放血之後正當虛弱,根本無力抵抗,一直跟随在他身邊的桑隐擋了上去。
戾妖見狀,一擊襲來,皎月輪中心的皎月石瞬間碎裂,碎片一一爆開炸進了桑隐的胸膛,鑽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戾妖嗤笑一聲,不知為何放了他們一馬,沒有再行攻擊,踏過一衆殘兵敗将,飄然離去。
與戾妖狐魂這一戰,虛行宮和馭邪司皆損失慘重,盛着世間怨戾之氣的離恨海甚至倒灌而上,禦界之淵上的結界都因此出現了裂痕,幸好還有橫在人族領域與妖族領域中間的蘭狄城城主出面修補了裂痕,才避免了不可挽回的局面出現。
戾妖仍舊逍遙于世,不去惹他,皇朝就勉強恢複了平靜。
桑隐大病了一場。
他醒來那日,燕徹守在床前,見他蘇醒,臉上堆積的疲倦散開,盡是歡喜之色:“阿隐,你終于醒了!”
桑隐:“侯爺可安穩?”
“我無礙。”燕徹端來溫水,喂他飲下,關切道,“有哪裡不舒服嗎?”
桑隐搖頭。
燕徹抱住他,這次沒有遲疑,不見嫌棄:“隻可恨戾妖打碎了皎月石,皎月輪竟就這麼壞了。”
桑隐回想當時情景:“……他打碎皎月石,或許是為了饒我一命。”
皎月石不碎,皎月輪便會将他的身體整個撕裂攪碎,肉.體凡胎可抵禦不了神器的力量。
“你說什麼?”燕徹道,“阿隐,妖物不會有任何好心,不要被他蒙騙。”
桑隐沒有同他争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