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漾明白當然不會是這個原因,卻隻是微一笑:“真的嗎?那改天得請你去我家把另外半邊補上。”
“可以啊。”邊羽看向不遠處的冷餐台,就勢讓話題離開單邊翅膀的意義上,“那裡有Lady M,去吃一點嗎?”
“好。”
邊羽帶着方白漾來到冷餐台,拿出兩個杯子:“想喝什麼?”他是主人方招待客人的禮節之态。
“随便喝點氣泡水吧。”方白漾夾起一塊Lady M的千層蛋糕到小盤子裡,“喝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情。”
邊羽給他倒了一杯桑葚氣泡汁,給自己倒的是普通檸檬水。
方白漾吃完一口蛋糕後,又嘗一口這杯氣泡水,眉毛瞬間便微微凝住,看起來不是很享受。
“是太甜了吧。”邊羽幾乎笃定是這個原因。
方白漾淺笑默認。看來好心情不能覆蓋一切不足,例如低糖攝入者對飲品的基本追求。
方白漾取新杯子,接了一杯檸檬水:“喝這個也一樣。”杯子舉向前,碰了一下邊羽的,“Cheers。”
吃過蛋糕,喝完這具有儀式感的檸檬水,方白漾的注意力放回展會裡的作品上了:“我不知道這些作品該從哪裡看,能為我指引……順便介紹一下嗎?”
“當然可以。”邊羽領他從第一件作品看起,“這件《伊春》是央美陳教授的作品,他在他的西北之旅中……”
方白漾聽他解說,目光在作品上停留的時間頗短暫,更長是落邊羽側臉上,等邊羽回頭來看他,他才将視線移回雕刻作品,不留痕迹地。
“我從他的作品中看到更多的是野蠻的自由和不顧世俗眼光的奔放,看來西北之旅,打破了城市和科教對他的禁锢。”方白漾接上他的解說。
邊羽沒否認:“所以藝術家喜歡旅行。”
他們接着欣賞下一部作品,在确認邊羽餘光能見到他的範圍内,方白漾沒有直接凝望他:“你一般喜歡去哪裡旅行?”
“有機會去新的地方就會去,沒有特别喜歡的地方。”邊羽語氣平淡,“‘所幸’這幾年外出的機會還是挺多的。”哪怕他不想一直外出漂泊,也有如此多塞進他懷裡必然得漂泊的“機會”。
“有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嗎?”
邊羽短暫思考兩秒:“澳門,申海。”最新走過的地方就是印最深的地方,因為這記憶足夠新。
方白漾安靜地又喝一口氣泡水:“所以申海隻是你的過路站?”
“也許。”邊羽的腳步停在第二件作品前,“看看這件吧。”
方白漾心裡一陣不知道什麼滋味,氣泡水裡的姜辣在味蕾上放大。
邊羽在第二件作品前停頓住片刻,這件作品頂上的射燈失靈,因此細節隐藏在昏暗之中,邊羽不得不看得更加仔細。
這時,不遠處,男人說話聲突兀地夾在藝術氛圍中:“聽說你認識昨晚那個演員?”他的聲量不特别大,卻格格不入得令旁人斜目。
年輕男人穿着一件黑色風衣,脖子上兩圈裝飾項鍊,手腕上戴着一個理查德米勒牌手表。他身上都是奢侈品牌,但搭配不怎麼講究,疊穿在一起十足是個“玩咖”形象。
對方的男伴笑容意味深長:“看上了?”
旁人不滿的眼神并沒影響年輕男人自在地玩手機裡的遊戲:“晚上我有個局,你要是能把她叫出來,我就把我今天開來的那輛車送你。”
“我草,你來這個。”男伴樂呵呵從褲兜裡掏出手機,“我不知道啊,我現在給她發個消息試試。”
年輕男人“呵”了一聲,眼神得意又輕蔑地盯着正在發消息的男伴。
周圍沉浸于藝術熏陶的人無法忽略這夾雜其中的粗俗,包括方白漾和邊羽在内。
然而,方白漾看到說話的男人,卻不免詫異:“他怎麼會在這兒?”
邊羽靜着不語,神情變化很微妙。認識浮誇男人的,不止方白漾一個。
邊羽記得見過他。
“那個人叫冼宇,他們家以前和我們有合作關系。”方白漾解釋時,順便大方吐露内心想法,“我其實應該跟他打個招呼,但我不是很喜歡他。”他從不吐露真心,尤其在對他人的感受上。面對邊羽,他沒預料到自己極為坦誠。
方白漾說完,冼宇就發現了他們。他目光先掃過邊羽,再是看向方白漾,接着主動向他們走來。
“方總,這麼巧?”任何稱呼在冼宇口中都充滿戲谑的味道。
對這份人際關系再不喜歡,方白漾也得挂出禮貌和修養:“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
冼宇扯起嘴角嗤笑:“我不想來的,還不是為了給我叔叔挑禮物?他就這點愛好。”
方白漾開玩笑般說:“我是說你親自來,我有點沒想到。”
“方總這話說的,我敢說你藝術細胞可沒我好。”他邊冷笑,斜眼睨向邊羽,不友善地打量,“不介紹一下?”
方白漾手輕放在邊羽肩上:“我朋友沉遇。”
“你叫沉遇啊?”冼宇一副不可置信又裝作懵懂的樣子,“哪個沉哪個遇?”
邊羽不戳穿他的造作,當作初識:“沉默的沉,遇見的遇。”
“沉沒的沉。”兩個字在冼宇口中變了味道,他拉了拉領口,伸伸脖子,十足陰陽怪氣的面孔,“很适合你嘛。”
邊羽不說什麼。
氣氛很不對,方白漾感覺得到。他潛意識斷定,邊羽和冼宇認識。
冼宇留意到方白漾的表情,扶額搖搖頭,笑得一臉無所謂:“我不會說錯話了吧?别誤會,我是說,他看起來不愛說話。”
邊羽也下意識整理了一下衣領,頭頂失靈的射燈蓦地重新亮起,似天空突然低壓下來的烈陽,那烈陽,在他記憶中驟然曝曬起來。
他回想到他上次見冼宇的時候,在冼建的葬禮上。
那一年,冼宇十六歲,燠熱的夏天四處冒着暑氣,他一身厚重孝服,捧着父親殘缺肢體的骨灰,身後一長龍送殡隊伍。
哭喪隊有模有樣地嚎哭唱詞,冼宇則沒有,他嘴唇沒血色的白,眼眶凹陷,面色蒼幹,一副失去父親捕食的、餓獸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