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覓有種被他輕易看穿的驚訝和輕微的危險感,可這份危險感卻是他不排斥的,反而讓他覺得有點挑戰和刺激性。不由自主的,他盯着邊羽咬下最後一口聖女果的唇,片刻才錯開目光。
“嗯。我家是在那裡。”
藍澳路那一片房子是軍屬大院。邊羽爺爺當年所住的軍屬房被清退前,兒時的他和父母也是住在那裡的。
他感受得出來,召覓該是個大院子弟,父親或者母親級别不低,抑或父母二人都級别不低。這是隻有從大院裡走出來的孩子,才能冥冥中互相從言行舉止感受到的特性。因此,邊羽有些好奇:“怎麼在這裡當民警?”
“因為被調到這裡。”召覓說。
“我是說……”邊羽醞釀了一下用句,“一般你們這樣的家庭,不是應該進部隊,或者鄉鎮曆練完之後,調到市中心的機關裡?”這樣的路徑,更符合這類家庭給子女安排的上升通道。
“嗯,我知道有那樣的。”召覓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原因,隻得反問道,“不過,在這裡踏實工作不好嗎?”
邊羽默了默,說:“好。”
“平凡一點挺好的。”召覓說。
邊羽感覺,召覓跟他以前認識的大院子弟多少有點不同。
四叔公炒好兩道菜,一手一盤端出來,一道是燴酸辣幹絲,一道是糖醋排骨:“吃飯了吃飯了,裡頭有魚湯,我親自山上釣的烏魚!小遇啊,你盛飯去。”
邊羽起身去廚房盛飯,召覓要跟着幫忙,四叔公按下他的肩膀說:“坐坐,你坐着。哪有客人幫忙的道理?”
吃飯間隙,四叔公給自己倒滿一杯白酒,沒話找話似地問:“小召,找對象沒?”
召覓習慣被人詢問這個問題,麻木地搖搖頭。
“沒找好啊,不能将就,将就了沒好果子吃。”四叔公美美喝掉一杯白酒,滿足地“啊”了一聲,“你父母肯定催了吧?”
召覓點點頭:是有點兒。”
四叔公劃着手說:“鬥争到底,一點也别理會他們!單一輩子挺好的。”
邊羽微無可奈何地呼吸了一口氣,四叔公一手握白酒杯,一手拍拍邊羽的肩膀:“是吧,小羽……小遇!”
邊羽就勢奪過他的酒杯,四叔公馬上急了,伸手搶回那杯酒,将剩餘的酒一口氣喝幹。
晚飯結束時,四叔公已經趴在桌上一動不動,他周圍杯盤狼藉。酒量大抵就到這裡,他總要喝到酒量見底的地步。
邊羽要收拾殘局,召覓率先疊起碗筷:“我來吧,總不能隻吃不幹活。”
邊羽和他說不用,但他執意要幫忙,邊羽唯有說:“那一起吧。”
他們一起到廚房,邊羽将殘羹剩飯倒進廚餘垃圾桶裡,召覓脫下手表放在洗碗池台上,放了一盆混洗潔精的溫熱的水,把碗筷放到盆裡洗。
邊羽擰了一條抹布去擦餐桌,緊跟着回來擦竈台。
十分鐘後,召覓洗好碗筷,邊羽也做完清潔工作。他們像天生有這配合的默契,同時也默契的互不道謝,兩個大男人說這些總是太肉麻。
召覓拿起洗碗池台旁的手表:“我該走了——”話音忽地止住,盯着表盤。
邊羽眼神注意到,那是一枚黑色皮革表帶的手表,表盤機械式,秒針左右飄忽,不往前動:“剛才洗碗的時候進水了?”
召覓翻看手表的另一面,說:“不像,可能就是湊巧壞了。”
邊羽甩幹手上的水,拿過他的手表說:“我給你修吧。”
“你修?”召覓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出這麼一句。
邊羽皺皺眉:“怕我不會?還是怕我徹底修壞了?”
“不是——”召覓意識到剛才的反應錯了,很不想邊羽誤會,卻不知怎麼圓回來,“我拿去給别人修,很方便。”
邊羽雖然面上沒任何表情,眼神中卻有一絲不是看得起他人手藝的神色。他自顧握着召覓的手表來到工作台前,并從旁邊的小木櫃抽屜裡拿出一個款式大約是十年以前的蕭邦腕表:“下個禮拜來拿,你這幾天先戴這個吧。”
召覓隻瞟了一眼那手表的标志,便說:“我不能戴這種牌子,不合适。”太貴的牌子,不好出現在公職人員手上。他同時不免聯想起來,那枚蕭邦腕表款式老氣,不像是邊羽會戴的。是他哪位親人的物品嗎?他下意識簡單推理了一下,認為興許是他父親的遺物吧。
邊羽把蕭邦腕表放回去,要拿櫃子裡另一枚腕表時,手不由頓住一瞬。
那是一塊再尋常不過的手表,深藍色的皮革表帶,淺金色表冠,圓形表盤,盤面已泛舊,十分有歲月痕迹。雖然看起來舊,邊羽卻時常維護保養它,以至于它至今功能還齊全。
“那這個吧,很普通的手表。”邊羽把那枚手表取出來,幾乎是沒任何猶豫拿給召覓。
召覓原本想說不用,他有手機一樣能看時間,可偏這一次,鬼使神差接過這隻腕表。
他似乎是從這隻腕表上普通老舊但被精心照料的痕迹中讀出什麼,問:“這隻表你保養的很好,它對你來說很有意義?”
“是啊。”邊羽坐在工作台前。工作台前的椅子是竹制的,他的齊膝短褲在他坐下時,縮了一截到腿上。腿後肌膚便和竹椅表面貼住,不由一陣冰涼。但他似乎是習慣了涼,不想起身拿墊子,已經手握螺絲刀,在拆召覓的手表。
召覓望着手裡别緻的腕表,心說,應該是别人送他的。是什麼人送的?家人嗎?還是以前的戀人?
不覺間,召覓把那表帶攥緊了。
從面前貼着的那張殘缺的水銀鏡子裡,邊羽見到身後召覓一副沉思猶豫的神色,以為對方又在擔心手表品牌問題,便說:“我大學時比賽拿到的獎品,不是特别的牌子。”
大一年,他去美國考取私用飛機駕照,順道參加一個具有競争性質的夏令營。在750英尺超低空飛行比賽中,他打敗那些高傲的美國人拿到第一名,獎品就是這個手表。
沒什麼品牌,沒什麼特色的,一個普普通通的手表,卻是當時那所飛行學校的校長親自從手腕上摘下來給他戴上的。當時的他大抵是想不到,那已是他此生最高的成就。
所以,時過已久,久得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至少給邊羽的感覺來說是的。現在還要放不下,在邊羽看來有點太好笑了。因此他不把這個手表再當成特殊的物品。
“哦。”召覓的神色輕松不少,将它戴到手腕上,“我過幾天來。”
他正要走時,邊羽已拆下他手表的表盤,觀摩幾分鐘後,仿佛是要确認什麼,也仿佛是興趣所緻:“你這隻手表很少見,哪裡買的?”
“也是大學時參加射擊比賽的獎品。”召覓補充說,“射擊比賽。”
邊羽亦是輕輕“哦”一聲,召覓不再說什麼,将腕上的手表細心藏進袖子裡,跟着和他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