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羽不知該怎麼拒絕,要送還回去,也很麻煩。他自上學起,就有許多人會把貴重物品送到他手中。一一拒收或者送還,常發生糾纏,極為複雜惱人。他并非是個有物欲的人,日常物品他挑實用的便宜的買,對某些東西若是出于設計上的欣賞,他也認為光看看就可以,不是一定要擁有。
他想聞莘是堅持要把這三幅畫送給他,如此暴烈的雨,即便是貨車運送,這些畫也未必受得了運送中的磕碰和潮氣。
邊羽回複他:那謝謝,我很喜歡
聞莘:它們的最大價值實現了
邊羽從頭又看了一遍這三幅畫,感受畫當中的思想。雨噼裡啪啦打在窗面上,手機消息又響了一條。
聞莘:今天的雨很大
邊羽:我把畫放在幹燥的地方,不會受潮
聞莘:我沒有在意畫
聞莘:隻是在和你共享天氣
邊羽沒及時回他,因為四叔公在廚房裡找不到糖了,在喊他的名字。
邊羽将畫仔細放置好,走出倉庫,來到廚房,繞過四叔公到櫥櫃前,擡手輕松拿下放在高處的糖罐。
四叔公抱怨他把糖罐放得高,邊調制起碗中醬料,忽提到:“月底是你生日吧。”
邊羽看了眼挂在門上的日曆,再過兩個禮拜就是5月20号了。
他是春天尾巴出生的人。
“嗯。”邊羽盯着日曆,腦中回想他的日程排期。
今天還有什麼事?
他忽記得,召覓好像今天要來拿修好的腕表。
但外頭雨這般大,他應該不會來了。
邊羽到工作台前,拿出抽屜裡修好的腕表,鑷子夾起一片方形濕巾,仔細擦拭表帶。他修理表時,順道給這條黑色皮革表帶翻了新,松緊修複,表皮補漆,現在嶄新得幾乎看不出修補痕迹。
邊羽戴上手表試了試,黑皮革表帶環住他白的手腕,松緊正好。
“叮咚——叮咚——”庭院外有人按門鈴,電子門鈴是四叔公前幾天剛裝上的。
邊羽撐了一把傘,到外面去開門。
庭院鐵門外,召覓穿着黑色雨衣站在門後。
邊羽打開鐵門,将人接進來,到淋不到雨的門檐下。
召覓沒進家門的打算,站在入戶石階上,摘下雨帽,臉上淌着雨珠和汗,微喘氣,看着像小跑過來的。
“雨下這麼大,我以為你今天不來。”邊羽說。
“巡邏路過。”召覓低頭見到邊羽手腕上黑色皮革表帶手表。
邊羽擡起這隻手:“剛才試戴,沒來得及摘下。”
“我們戴彼此的手表也挺合适的。”召覓伸出手臂,手腕靠着他的。一個黑色表帶手表和藍色表帶手表,分别在這兩隻手腕上,對比和諧。
表中的指針靜靜轉動,召覓翻過掌心,抓住邊羽的手腕。
邊羽眼皮一動。
雨珠漫無目的地打在門檐上。檐下,他抓着他的手,掌心觸到來自他肌膚的溫度,就這樣有好一會兒。
“你的手腕大小和我差不多,要不就這麼戴着吧。”召覓慢慢放開他的手腕。
邊羽神色間不排斥,但不解:“那你今天來是為了幹嘛?”
“因為之前答應你要來。”召覓回答。之前臨時去異地出差,沒能赴約。昨天一回來,他立刻就到這裡,但是彼時邊羽不在。所以今天一早,他便趁巡邏的空檔來了。
“冒着大雨,過來看看手表戴在彼此手腕上合不合适?”
“聽着是不合理。不過……不行嗎?”
召覓給邊羽問愣住。短暫沉默兩秒,邊羽說:“進來坐吧。”
“不了,我得巡邏。”召覓戴起雨帽,轉身走回雨幕裡。沒走出幾步,他停下,回頭說,“台風要來了,記得窗戶貼好膠布。”
台風來了,夏天也就要來了。
餘光間,他瞥見庭院内,那株還沒謝的荼靡花被一個竹子搭撐的小雨棚保護起來,他私心希望,這個春天能再久一點。
召覓走後,四叔公從廚房走來門口:“是誰來了?”
“召警官。走了。”邊羽低頭凝望腕上與他相換的手表。
召覓踏出庭院時,雨簾将天地織成灰蒙蒙的繭。對講機内,同事在同步轄區情況,他就要趕去下一個區域,卻在拐過巷口時驟然停住步伐——小賣部褪色的遮陽棚下,鏡片反光一閃而過。
防水布在風中獵獵作響,他不動聲色調整步伐,靴底碾過積水坑的力度驚得對方肩膀一抖。
長焦鏡頭倉皇縮回,記者假意拍風景,但還是沒躲過召覓銳利的目光。
“又是你。”召覓的聲音比雨水更冷。
記者咽了咽唾沫,後頸滲出的汗混着雨水滑進衣領。他迫使自己挺直腰闆:“對,是我。我在工作,請問警官有什麼問題嗎?”
“這是我第二次抓到你了。”召覓開啟執法記錄儀,“現在執法記錄儀已經開啟,我懷疑你在偷拍他人隐私。請配合我去派出所進行調查。”
記者手指抖了抖:“好,我跟你去。我沒犯法,我怕什麼?”
派出所,接待室。
白熾燈在記者鏡片上投下冷光。他垂頭盯着自己的鞋尖,指尖反複摩挲相機包脫線的邊角。
記者姓柯,36歲,在鹭島日報任職。鹭島日報曾是家家都會訂閱的報紙,但也随着紙媒時代的消亡而凋零。如今主要活躍在社媒平台,一直以來是大事、熱事的權威報導媒體。
召覓手中的鋼筆在本子上簌簌登記信息:“說吧。上次還有這次,都是什麼原因?”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沉寂蕩在空中。
“2016年,”良久,柯記者開口,“821空難。那樁新聞,是我跟的。”
召覓筆尖停頓,擡眼看他。
“那個新聞,不用我多說,你們都清楚。當天上午10點30分,冼建的私人飛機起飛,下午14點15分在雅米島東南海岸線墜毀。駕駛墜毀飛機的飛行員,是申海航空的邊至晖。事故造成機上5人全部遇難,包括機長邊至晖、副機長、私人管家、冼建的助理以及冼建本人。”柯記者眼睛盯着桌上的水杯,鼻尖仿佛還能嗅到那個烈夏,雅米島上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