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眼神饑渴,看向溫淺言的目光如有實質,他們面容哀愁,舉在胸前的雙手抖抖索索,眼眸忽明忽滅。
像是在等一個希望,卻不知道這希望,能不能降臨到他們身上。
可能是他們雙手顫抖,亦或是他們嘴唇哆嗦,溫淺言透過他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來京城讨生活的自己。
“你們很久沒吃東西了麼?”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
想不到這輕輕一句話竟是“一呼百應”,流民們争着伸手,又仰頭,他們朝着溫淺言的方向伸長了脖子,大聲訴苦,看他們那樣,真恨不得自己突然間有什麼本事,一下子蹦到城樓上。
面色憔悴的姑娘:“老爺,奴家已經三天三夜沒吃飯了呀。”
“老爺,我五天沒吃了,”瘦到隻剩皮包骨的婦人舉起看上去成了餓殍的孩子,“大人尚遭得住,孩子可怎麼辦呢?”
一時間,哀怨之聲此起彼伏。
秦榮挑一下眉,嘴上露出嘲諷笑意,讓你溫淺言裝好人,現在好了吧?知道自己誰也救不了。
溫淺言低頭,摸出藏在身上的餅。
她将餅掰成好幾塊,扔下樓去,恰好落到那些伸手的流民手裡:“各位,實在抱歉。你們能否進城并非由我決定,但要是餓了的可以上前來,我給每人發個餅。”
城門戒嚴是三日前的決定。
此決定并非由溫淺言等提出,而是由五城兵馬司提出來,說近日進京人數甚多,尋釁滋事之人不少,請命全城戒嚴,并言若再不限制流民進城,城中,必将秩序全無。
朝廷方面覺得甚是,并一道道命令傳下來,最終落在秦榮這個吏目身上,說若無路引不許進。
然而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現下,沒有哪個州府敢給流民開路引,畢竟早就有命令分發下來,五日前,路引就已經全部不再發放了,特别是通往京城那一些。
流民越聚越多,一雙手伸完,還有另一雙手,溫淺言晚飯隻買了三個餅,此刻掰完,已經沒有再多餘的食物,她隻得擺擺手,示意衆人稍候。
“各位稍安勿躁,我現在去給你們買餅。”
溫淺言很快消失在衆人視線中,那些拿了餅的沾沾自喜,沒拿到餅的則是默默雙手抱着蹲下來,愣愣看着牆角,不知道在想什麼。
“哈哈哈,”秦榮瞧這一出戲當做消食了,他心情大好,手按住城牆往下邊看,“你們真當他會回來?人家不過是找個理由逃掉罷了,畢竟你們——”
秦榮拉長聲調,眼神仿佛在看渣滓;“不過是一群賤民罷了。”
此言一出,原本還懷揣着希望等餅的流民慢慢靠住牆,他們眼神空洞,不再看城樓,似乎是在想念沒發生旱災之前那片養育他們的土地。
忽地,人群中傳來一道聲音:“來了,回來了!”
此話一出,衆人忙昂着脖子往城樓瞧,隻見溫淺言拽着一麻袋餅,從城樓上往下望。
“各位莫要着急,餅每個人都有,”溫淺言單手拎起餅袋,朝衆人晃了晃,展示其中分量,“城門不能開,我這餅隻能從上面扔下來,還請各位排好隊,一個人拿一張餅。”
“嘁,要發善心也不是這麼發的,他們等一下糾結着打起來你還得負責任,反正這流民要是有死傷了,你溫大人自己負責。”
秦榮涼涼嘲諷。
溫淺言裝作未聞,她伸手自袋子裡拿出餅,正擔憂衆人是否會争搶,想不到放眼望去,流民們低着頭,如同移動的蝼蟻,慢慢排成了一條長隊。
“你不過運氣好罷了。”秦榮還嘴硬。
看隊伍一眼望不到頭,溫淺言暗自慶幸還好自己有先見之明,買了快幾百張餅,要不然還真沒法應承自己方才承諾。
也正是因為自己買下餅,餅攤老闆提前收攤回家了,也算是做了小小善事一樁。
取餅,扔餅,看那人有沒有接到餅,再次取餅,一套動作做了快十幾遍之後,溫淺言特别熟練了,她甚至不用再觀察怎樣投餅最好,随便一出手,下面的人都能輕而易舉拿到餅。
見那些流民拿到餅之後,便不再吵了,秦榮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反正流民不出事兒,他秦榮肯定有功勞,至于溫淺言嘛,功勞可輪不到他頭上。
待流民上來一個一個取完餅,已是金烏西沉,溫淺言手都快酸了,卻還是不敢停,生怕有人因為腹中饑餒昏在外頭。
原本灼熱的溫度漸漸降下去,溫淺言擡眼一瞧,發現天色昏暗,因城中并未巡完,溫淺言不得不分發完最後一張餅,就跟他們告别。
她正擡腿欲走,卻突然間聽到流民那邊傳來驚呼。
夜色沉下去,一片黑暗中亮起星星點點的綠,它們很有章法,一個接一個,在城門昏暗燈火中緩緩露出兇猛的爪牙。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狼來了!”,衆人驚懼聚攏,又尖叫散開,一時間,恐懼如同瘟疫,将城門外的流民包圍。
秦榮還在旁邊不滿:“瞧你幹的好事兒,好好的發什麼餅,現在好了,狼被食物引來了吧。”
看着地上的餅渣以及偶爾肉餡,溫淺言沒在說什麼,而是“唰啦”抽出佩刀。
溫淺言擡擡手指,讓跟着自己的小捕快上前,她附在那小捕快耳邊輕聲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