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松栩走在沒有盡頭的雪後小路,身後兩列腳印一疏一密,身前一人扛着長槍短炮雄赳赳氣昂昂,頗有些小學生班長帶隊春遊的感覺。
徐汀雲走着走着,還不忘回頭揮手,“快快快,腿邁起來!”
華松栩把雪套系緊了些,加快步伐,“您這是去加班,特意拉我當壯丁呢?”
“是不是很敬業?作為回報,給你——背景是日落金山的長焦寫真怎麼樣?”
“婉拒。”
“一千一張還要排隊的攝影師專職服務,就一點都不心動?”
“不動。”
“那我在附加一點别的服——”
“閉嘴。”
“……哦。”
他們像第一次徒步一般保持沉默,肩并肩走着。
此刻正值晌午,又是久違的晴天,紫外線像不要錢一樣直擊地表,又在綿延白雪上反射加倍,刺眼得緊。華松栩取下挂在包上的雪鏡,用魔術頭巾擦了擦,帶上了。
徐汀雲餘光看見,從沖鋒衣口袋掏出墨鏡擦了擦,也帶上了。
戶外圈看似熱鬧,每次出行少則兩三個人,多則洋洋灑灑七八九十個,但實際上徒步是一項很孤獨的運動。每個人體能不同,負重情況不同,擅長行走的路況不同,在漫長的旅程中,隻能走在自己的節奏裡。所以能遇到一個習慣相似、配速相近的搭檔是非常難的。
這會,華松栩旁邊就有一個。
她不需要特地放慢腳步去等,也無需加快速度追趕,剛剛好。
繞過村子東邊的小山坡,海拔下降300米後,步入了一片視野極其開闊的地帶,冷杉組成的大面積純林沿着綿延起落的山體,如油畫般鋪展開來。在純淨的冰雪世界中,針葉的暗綠和樹幹的淺褐是唯一的彩色,在沉寂的冬日揮灑蓬勃生機。
“噓!”徐汀雲忽然拉住了華松栩。
華松栩剛停下還沒搞明白情況,就見他迅速開蓋舉相機,并把超長的鏡頭架在了她的肩上,“别動别動,千萬别動。”
華松栩一腦門黑線,本能想甩掉他,但又想起方木說他被編輯催稿的樣子,心軟了一秒,遂憋屈忍耐。
快門聲幾乎是在耳邊響起,一聲一聲接得特緊。拍着拍着,她被人攬住肩膀挪了個方向。
華松栩咬牙,“你真當我是三腳架呢?”
徐汀雲壓着嗓門說:“看你左前方,那棵長歪了的樹。樹底下有一隻土撥鼠。”
華松栩順着指引看去,還真看到一小小的黑影。就一會的功夫,小家夥探頭、縮頭、又探頭,往前跑幾步,探頭、縮頭、再探頭,靈活得過分。
她看了一陣,疑惑:“這季節土撥鼠不冬眠嗎?”
“冬眠的吧。”徐汀雲咔咔還在拍,邊拍邊說,“反正冬天是第一次見。”
“那它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徐汀雲終于拍滿意了,松開她端着相機翻看,“可能是一隻特立獨行的土撥鼠,像你一樣。”
華松栩指自己,幽幽看他,“我?土撥鼠?”
徐汀雲緊急轉移話題,把相機遞過去,“看看,拍的如何?”
屏幕都要貼臉上了,華松栩想不看都不行。她随意掃了一眼,沒想到就移不開了。
她不太懂攝影構圖,但就覺得很舒服。長焦鏡頭下,土撥鼠頭頂褐色的皮毛根根分明,日光下軀體的輪廓呈亮金色,奔跑中帶起的雪花熠熠生輝。烏黑的眼睛恰好直視鏡頭,憑空生出一種獵食者的威嚴感。
徐汀雲都不需要問,看她反應就知道她喜歡,呲着牙傻了,“你瞅瞅這随手一拍的水平,你真不來一套本攝影師特供專屬寫真?”
華松栩推開他的爪,“不必,留着你的炮筒打土撥鼠吧。可以走了嗎?”
“走走走。”徐汀雲把相機挂在右邊肩帶,追上來和她并肩,“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性子急,幹什麼都急。”
“因為我快半截入土了,時間少當然急。”
“撲哧——”徐汀雲笑了,“不到30就半截入土?”
華松栩說:“我有個朋友在K2滑墜身亡的時候,才25歲。推算一下,我可不是半截入土嗎?”
K2,喬戈裡峰,坐落于昆侖山脈中巴邊界,8611米的世界第二峰,被稱為世界最緻命的高山。
徐汀雲腳下有瞬間的停滞,不過很快就恢複如常,“是昨天生日那位嗎?”
“不是,另一個。去世有三年多了。”
往前走了一會,徐汀雲說:“從阿栩發布K2的攀登報告之後,我看了不少K2的攀登記錄,自此下定決心,這輩子必須爬一次。金字塔型的山峰,真的很美。”
華松栩嗯了一聲,“很美,也很緻命。”
“你爬過嗎?”
“爬過。”
說完,華松栩暗道不好。
果然,徐汀雲駐足,狐疑,“登頂K2,應該在圈裡很有名吧?為什麼我從來沒聽說過您這号人物?”
華松栩不自然地拽了下羊毛帽,“因為我低調。”
徐汀雲捏着下巴看她,“女性登山運動員這麼少,再低調也不應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