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主角倒是安而無恙,在官兵的護送下走遠。将要拐過街角,徐季安停住了腳步,回頭望去。
品茗軒二樓坐了許多賓客,掌櫃扔在向着四面抛灑銅錢。唯有一綠衣女子,手持于腹,頭戴帷帽,靜靜站立于掌櫃身後,既不喝茶,也不落座。
且,臉向着自己。
微風輕拂,輕紗漫舞,徐季安同她對上視線。
天灰地白,人聲消逝,徐季安的呼吸一滞,聽見了春天的聲音。
對面的人匆忙收回視線,下了樓,她将傘撐開,沒入茫茫雪野。
徐季安的視線随着春天而動。
是陸柍。
徐季安輕聲呢喃。
他在牢中受鞭刑,傷口處烈火灼燒,他咬爛了口中的布,沒有哭;李思謙每日用貞賢太子刺痛他,折磨他,他也沒哭。可今日見到本不應該在此的人,他的眼眶卻蓦地濕熱,有些想哭。
他不願在官兵面前流露脆弱一面,遂用滿是傷痕的手覆上眼睛:“風太大了。”
随行官兵見他停住腳步,以為他臨近刑台,心底忐忑,便使勁将他推搡過街角:“待會死了,風就不大。”
這一推搡,徐季安的淚落下,冰冷手心突感一滴滾燙。
——
翰墨軒。
蕭雲祁看着匆忙離去的那抹熟悉身形,質問一旁的慧覺:“她為何會在此處?她不是同梁書煙一起離開長陵了嗎?”
慧覺收回自己的視線,對蕭雲祁搖了搖頭:“殿下的馬車出了些問題,她回京來尋找能工巧匠,待馬車修好,便繼續上路。”
他留了私心,沒說實話。
陸柍同他講:“慧覺,我不走。我阿姐死了,你便是我唯一的家人,家人若是不在一處,是會難受的。”
慧覺确實難受。
“如今徐大人被捕入獄,皇城司之人放松警惕,不再大規模四處搜尋金樽樓之人,隻要我不出現在他們眼前,就不會有事。”
“我留下或是離開,從來不單單是為了他人,更重要的是為了自己。我想在這陪着你,我想學醫,承你衣缽,救死扶傷,懸壺濟世。也想在京城開家刺繡鋪子,賺得銀兩,讓自己過上更好的日子。”
慧覺歎氣:“可是你人在京城……總歸是有危險的……”
陸柍搖搖頭:“人不能總是指望他人保護自己,在何處又有何妨呢?總歸是要我自己能耐夠,才能護住自己。”
陸柍眼裡淚花打轉:“慧覺,從前你們護着我,日後,我來護着你們,可好?”
慧覺心軟了,久久不言。
慧覺想,她說得對,求人不如求己,遂闆正臉色:“陸丫頭,跟着我學醫很苦。我既為和尚,便要苦修功課,你跟着我,需得早課前,晚課後來尋我,但又不能擾亂寺中秩序,你可能做到?”
陸柍重重點頭:“你忙時我便使繡花針,你得閑我便使針灸針。”
慧覺将腦中的思緒打住,對一旁的蕭雲祁道:“公子,走吧,要去刑台收屍了。”
聞此言,蕭雲祁不再糾結陸柍之事。二人随即下了樓,朝着刑台走去。刑台離此處不遠,轉過街角的糧油鋪子,須臾間就到了。
蕭雲祁同慧覺混入人群,未穿過幾人便到前排。許是長幹主街處的茶還未吃完,刑台四周百姓寥寥,連平日裡行刑時該有的怒罵夫子同謠言博士都不見人影,遑論“替天行道”的字眼,蕭雲祁愣是期待了許久都沒聽見。
他遺憾歎氣:“真是沒有半點行刑的氣氛。”
慧覺倒是心頭湧上悲傷,即便知曉這是徐季安設的局,但見到徐季安的脖子被套上麻繩,心中還是突突作響。
主刑台前,梁賦笙喊停了官兵,上前去同徐季安說話,說的什麼,慧覺聽不到,蕭雲祁也聽不到。
蕭雲祁此刻胸中繃着一根弦,緊緊盯着絞刑架。他們在絞刑架上做了手腳,隻待徐季安服下屏息丸,梁賦笙做好最後的檢查。
突然,梁賦笙走開,官兵抽走墊腳的闆子,徐季安咻的一下就被升至半空。他被繩子挂着,面色憋得通紅,手腳不停掙紮。但沒過多久,他手上的動作幅度逐漸變小,頭一懸落,便沒了氣息。
蕭雲祁盯死了絞刑架,内心越發緊張,直到屍體被放下,才松了一口氣。
刑台下的衆人拍手叫好:“狗貪官,殺得好!殺得好!”
一片欣喜中,唯有台上的梁賦笙落寞站着,眼眶中盈滿了淚,他将頭瞥向一旁,避開百姓,徐徐落淚。
官兵正要替徐季安裹上白布,台下卻不知從何處沖出幾個彪悍壯丁,手持彎刀,手起刀落,對着徐季安便是一刀。
刀沿,鮮血淋漓……滴落在刑台上。
蕭雲祁瞪大了眼,同在場所有人一般,呆滞又驚恐。
“來人,護駕,保護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