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邊市熙熙攘攘,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美酒寶石,茶葉錦緞,商品琳琅滿目。
駱駝行過的大街上,熱氣蒸騰,喧嘩不斷,陸柍将要透不過氣,好不容易才見到販賣刺繡的攤子,從人流中鑽出。
她接過阿井手中的包裹,将包裹中絹帕取出遞給商販,徐季安則是立在一側,無意地扇動手中的花草紙。
商販是回纥人氏,高鼻深目,須發濃密,他接過壘成一疊的錦帕,細細查看,随後面露喜色,開口便是粗狂氣息:“小姑娘這帕子好看,可是要我幫你轉賣?”
陸柍搖頭,笑言:“大哥,我聽聞岩陵邊市上有個叫托克托的回纥商販,長辮及胸,頭戴一頂褐色小氈帽,極擅做兩國貿易,想必您便是那位厲害的商販。”
她指着手帕道:“我從長陵而來,跋山涉水,便是想同您做一筆交易,希望您将我的帕子帶到回纥去。”
托克托聞言并不驚訝,他同許多長陵來的商人做過交易,遂輕車熟路道:“原來是長陵而來的客人,姑娘這帕子我方才瞧過,其上有佛經刺繡,恰巧我國多地子民信奉佛教,你這絹帕上面的刺繡佳,圖紋祥,以我多年經驗,會受大歡迎。隻是,你若要同我做貿易,我是有些規矩在身的……”
他試探道:“您将帕子運到回纥,成本極大,我是商人,不會因此少收你半分傭金,同我做這筆交易,恐怕不能保證你一定賺錢。”
陸柍笑道:“我來前便已知曉您的規矩,我在長陵有個鋪子,幾十個繡娘,一月便能繡出上千張絹帕,一年一運岩陵,盈虧皆在自身,斷不會少了您的傭金。您若是對這樁生意感興趣,可來恒興客棧與我詳議。”
她眼眸泛有光輝,神色自若,同那老道商販侃侃而談,比之三年前又成熟許多。一旁徐季安勾了勾嘴,直直盯着她,沒有絲毫偏移。
阿井一看,立即喜上眉梢,轉身同阿水的滿面笑容對上,又悄悄挑眉,嘴角一上一下,将要憋不住笑意。
陸柍同托克托幾輪交談下來,才将手帕收回,由阿井放回包裹中,離開了托克托的攤子。
徐季安笑言:“看來你不僅是陸醫師,陸繡娘,還是陸老闆呀?”
陸柍眉眼彎彎,手心盡是汗水,她在長陵的鋪子年初便經尚泱坊打壓,繡品滞銷,将要閉店,鋪中繡娘亦生存艱難,要棄店離去,陸柍便想到法子,将在長陵滞銷的商品賣至岩陵,更甚回纥。
她方才同托克托商談,雖是面上一派風淡雲輕,實則大腦緊繃,幾次都将接不上話。
如今被徐季安揶揄,她心裡倒是輕松許多,重重點頭,自誇起來:“我不僅心靈手巧,袋子裡的财寶也不少。”
徐季安被她逗笑,街上終于有些微風,頭頂上的白桦樹輕搖慢晃,徐季安擡頭,細碎光影正好,他的心情也好。
從前總是行路匆忙,閑暇片刻他便覺着浪費光陰,如今他卻隻想走慢些,再慢些,珍惜偷得的片刻時光。
“柍柍”,他輕喚
“嗯?”
徐季安低頭看着手中的花草紙,面上的幾張紙上破了大洞,洞的邊沿因汗水卷起。
他方才扇風時用的力不小,紙上又沾染他手心溢出的汗水,無意中紙便破了洞。
他看着不完整的花草紙,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看來上天覺着你我待在一處,我有被輕薄的危險,不想你同我去放燈。”
陸柍聞言觑了他一眼,轉身便去了隔壁攤子,拿着方才幾倍厚的花草紙,笑道:“這下你安全了”
她又解釋一番:“我這有一百張花草紙,你弄破了幾張,剩下的還能再做五十個燈,老天說,你可以和我去蓮花池放燈,老天也說,你安全極了,無人會輕薄你,除去你想象中的我。”
徐季安低頭笑,重複她的話語:“想象中的你……”
“昨夜的你?”
陸柍眨巴眼,視線轉向人群:“阿晏,快些走,今夜你要去赴宴,我也要回去準備蓮燈了。”
徐季安被她扯着,眼見着客棧越來越近,心裡的雀躍慢慢落下,轉而是不舍與落寞。
一刻鐘後,連那一絲落寞也将消散無盡
“大人,宮裡傳來消息,太子薨了”
徐季安錯愕,久久不語。太子曾算計過他,聽聞太子死訊,他本應該解氣,實則不然,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甚至覺着太子可憐,拖着支零破碎的身子,周旋于污泥般的朝堂。
三年來,永嘉帝身子越發虛弱,太子為其分憂,攬下大半政務。
岩陵戰亂與各地天災并發,太子弗能指望那群唯利是圖的京官,辛勞并着病苦,獨自撐到今日。
徐季安歎氣,一朝斷氣,未嘗不是解脫。轉而問道:“殿下在何處?”
寒舟回話:“殿下一個時辰前離開的客棧,此刻還未歸。我們派了人去寺中,想來已在歸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