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知道……你給我錢幹嘛?”
輪到靳京表現得懵懵的,他莫名地羞澀,繞着自己頭頂的金毛回答:“我是駕駛員,我理當負責機甲維修的開銷啊。雖然這些未必夠,但是也能緩解燃眉之急,你就不用到處接外包活兒,或者出賣夏娃的收藏了。”
麋因沉默了半天,先是盯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然後就是躺在小床上,睜眼望着天花闆出神。旁邊阿布還在不停地播報:
“掃描到您的心情指數下降,請問您有什麼煩惱嗎?我可以開啟心理疏導模塊。”
麋因并沒有跟它聊天,更像在自言自語,“他搬走了,他還要跟我算清賬目,他在跟我劃分界限……”
阿布試圖理解她的喃喃自語,但是這好像太難了,生化人的CPU都要幹燒了,不停發出零件運轉的輕微聲響。
“一定是今天太刺激了……一天之内,我們又闖進夏娃紀念館,又和東聯邦的人媾和,從早到晚都在違法亂紀,他肯定覺得我是個瘋子……沒錯,隻要是個正常人,這個時候都會想跟我劃清界限,何況他還是個有前途的駕駛員,他本來是衛冕冠軍的……”
阿布站在旁邊,依然是一頭霧水的狀态,彎腰湊近過來,從上方掃視着床上的麋因,“檢測到用戶您正處在腦部高度活躍狀态,不利于快速入睡,請您把自己放空,不要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我是在胡思亂想嗎?”麋因翻了個身,面對着窗口,透過渾濁的玻璃窗與半透明的紗簾,看着外頭混沌未明的夜色,“對,說的對,我一定是在胡思亂想,因為靳京是一個樂觀積極的人,是不會像我一樣,有這麼多心思的。他是陽角,我是陰角,他像一朵太陽花,我像……一條喜歡找罐子鑽的軟體章魚……”
阿布望着她的背影,無奈地播報,“你再這個樣子,晚上會做噩夢哦。”
麋因從噩夢裡驚醒過來,張着嘴無聲呐喊。她的雙眼瞪大,在茫然黑暗裡找不到一個光點作為參考,最後慢慢适應了黑暗,才反應過來,自己正躺在卧室裡,這裡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台昨晚撿到的家用服務機器人。
阿布已經關機了,應該是電能耗盡,乖乖地靠牆而站。麋因掀開被子走過去,抻出一根電源線幫它連接上,自己披了件毛線披肩,幽魂一樣開門溜達到集體宿舍前的走廊上。
你有沒有見過淩晨5點的振工路?麋因其實見了許多次了,她小的時候,魯比尼希望把她送進最好的國家學院附屬小學會,結果因為殘疾的問題,國家學院堅決不肯收。之後的一段時間,麋因都在差一些的莫什機械學院附屬小學會上學,那時每天都要淩晨5點起床,夾着兩片面包就沖出門,橫跨一整個中心城,坐地鐵換乘客運小飛艇再換擺渡陸行船,最後将将趕在早上8點鐘沖進教室。
但這段求學日常沒堅持多久,莫什機械學院是個很卷的地方,如果說國家學院是面向權貴階級和尖端人才的,那麼莫什機械學院就是面向高級中産的,他們卷成績卷出身卷家事卷财産,麋因是完全不具備競争力的個體,加上魯比尼這個天然不及格的家長,沒多久麋因就被家長會聯合勸退,徹底成了個家裡蹲。
麋因盯着憂郁的藍紫色夜景,煩悶地掏着口袋,從兜裡摸出來一根廉價電子煙。這可能是魯比尼整理衣服的時候不小心裝進去的,麋因低頭盯了半天,默默點燃了電子引信,湊到唇間,煩擾地深吸了一口。
濃重的人工香精的味道,嗆辣地沖進喉嚨,這種便宜貨的質量實在堪憂,彌漫出一大團伴随着香精的煙霧,遠遠看還以為是外星人降臨了。麋因正在emo,不期然身後的門闆輕微響動,靳京挂着淡淡的兩團黑眼圈,穿着工裝背心,默默站在那裡看着她。
麋因現在的感知很遲鈍,把一根電子煙抽到半程,才緩緩扭過頭,然後吓得把手裡的東西扔出去,“你為什麼……哦,這是你家。”
靳京的神情甚至有一絲委屈,“我以為外面着火了,廚房的煙霧報警器把我鬧醒了……”
“對不起,我、我不是一個正常人。”麋因果然不是很清醒,她甚至已經開始說胡話,“我也不想惹麻煩,可我總是會把事情做到最糟糕的那一步。就算我再小心、再警覺,每次都是這樣,我總是花費比别人更多的力氣,做成最抽象的局面,我可能……就是衰吧。”
靳京被她一通自白說愣了,“沒關系,就……還好,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麋因煩悶地轉過身,繼續和黑夜對峙,“别安慰我了,我活了這麼多年,反正也習慣了。”
靳京咳了一聲,覺得應該找個全新的、安全的話題,于是他問:“你為什麼不睡覺,在外面吹風?”
他不知道自己又激活了一個危險話題,麋因絕望地看了過來,“我夢見夏娃了……”
“……那大概不是個好夢。”
“我夢見她切換成紅魔鬼形态,逼問我為什麼不按照她的吩咐做,為什麼不遵照她的遺命。我回答不上來……”
靳京歎息了一聲,“可是不怪你啊,她的遺願是遵照她當時掌握的資源定下的,你們完全不是同一個等級!”
麋因跟着歎息了一聲,“不,其實我後來又想了想,這個說法不對。夏娃的出身比我還低,她是在東區的荒野裡,一個小村莊出生的。從小爹不疼娘不愛,我起碼還有魯比尼照顧,誰要是欺負我,魯比尼是真的會掏槍上門火并。真的論起點,夏娃不如我。”
這些信息靳京是頭一回聽到,他頗為詫異,“可是……我聽說夏娃出身很好啊,她是個貴族家庭的家主!”
“呃……這裡面涉及一些貴族的隐秘……總之18歲那年,夏娃轉運了。”
靳京想了想,大緻明白了點什麼,“隐秘指的是……私生子?”
麋因點點頭,“而且……其實隻要我想,我是可以為她的遺願做點什麼的,我甚至……可以完成大半,隻不過那樣我需要犧牲很多,所以事實就是我不願意為了她犧牲而已。可是我嘴上說着,我沒有享受過夏娃後裔的紅利,實際上我有,否則我就應該在襁褓裡的時候死在垃圾桶邊上。魯比尼撿到了我,把我養活了,這已經算是享受過紅利了。”
靳京驚詫了半天,他沒想到的是,一個人竟然可以自省到這種地步。他緩和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頭,試圖重新找個安全的話題,“呃……我們不聊這些沉重的東西,我們看看娛樂版新聞吧!”
雖然這個轉折極其生硬,但是麋因卻來了點興趣,“昨晚的那場騷亂有上新聞嗎?”
靳京打開通訊器,連接藍星官網主頁,看見熱搜第一位的詞條是:司諾同款外套售罄,純白禁欲風大火藍星。
他往後翻了翻,第二條是:摘星山莊全面翻新,詹先生要定居中心城?
接連往後翻了數條,最後在第十位看見了一條簡單省略的标題:生化人身份争端再起,昨夜引發街頭互毆。
下面還有一條,也很低調:夏娃紀念館疑似失竊。
靳京果斷關閉了通訊器,故作鎮定,“有,上新聞了,但是說得不清不楚,含含糊糊,比不上我們現場圍觀的。”
麋因有點失望,“雖然姜燦八卦了一些,容易跑偏,容易本末倒置,但是說到收集信息素材,她确實比官方媒體強多了。”
她的通訊器跟着滴滴響過兩聲,郵箱來了一封郵件,麋因打開一看,卻詫異地發現竟然是一封邀請函,華麗的封底上,是一段細細的花體字:
麋因小姐您好,聽聞了您在中心城的光榮事迹後,在下心生敬仰,希望與您傾心相交,不勝感激。歡迎持本信函來東聯邦邊陲的環界收容中心,參觀我的研究,并與我進行深入交流。
落款是:您的衷心仰慕者——詹白宇。
麋因的手抖了抖,“這……怎麼那麼像……”
靳京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像一封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