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調的童謠在逐漸熄滅了人造光亮的空間站裡回響着。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快點兒開開——”
禦蟲女王号盤踞在搖搖欲墜的棚頂橫梁上,靳京悄悄地對着話機說:“我有個主意,既然要拖時間的話,用元機是最好的了。”
麋因一陣猶豫,“但是元機脫離卵鞘時,會暴露機甲本體的位置。”
“他過來了——”靳京悄悄通過光學鏡頭,打量着下方進入視野的醉春歡号,繼續通過話機交流,“所以,現在很考驗我們的默契,一會兒我先跳下去,你馬上操縱元機攻擊,把他的注意力拉走,我就快速驅動。”
“啧——”麋因無奈答應下來,“拉仇恨我不太擅長,但是……好吧。”
禦蟲女王号松開了雙手,輕飄飄枯葉迎風般墜落。詹白宇忍不住迸發出谑笑,一推搖杆,駕駛着機甲追趕上來。
麋因按照約定的,切換到元機3号迎面撲中了醉春歡号,雙方馬上揪扯在一起。元機細小而靈活,在機甲表面撕開幾條輕微的傷痕,之後立馬轉移了位置,盯着背部的背甲撲騰過去。
詹白宇快被她煩瘋了,抓狂地在頭頂撈來撈去,他感到自己眼前發散着血色的紅光,耳邊蜂鳴般嗡嗡回響,忽然之間,一種撕碎的劈裂感在耳邊炸開,他張開唇,噴出了一道熱烈的液體,自己茫然地聽了幾秒耳鳴,才麻木地擡手擦了擦,擦了一手新鮮的熱血。
麋因就在對面,隔着一段距離打量着他,手指在平台上敲擊了兩下,做下了最後的決定。
她打開了公共頻道,同時揚聲沖對面高喊:“要不然你投降吧,神經接駁造成的腦損傷很痛苦,我是最知道的,再對抗下去,你會瘋掉。”
她的聲音同時從耳麥和空氣中傳來,詹白宇冷笑,“瘋掉?我早就已經瘋了。”
麋因默默點頭,“這我相信……”
她的手上不停,同時接管了四隻元機,亂蠅嗡嗡,圍繞着醉春歡就是一頓狂撲亂怼。但比起單獨操控一隻,這樣雖然聲勢壯大,精準度就差了很多,被對方一揮手撲落了一隻,剩下的元機全部沖着面部裝甲啄擊而出。
詹白宇慌忙當中捂着臉,他好像忽然瘋了,沖着一旁空間站牆壁一頭撞上,砰一聲巨響,撞得甲闆碎片四射。不過也确實有一隻元機來不及躲閃,被機甲和牆壁夾在中間,重擊之下四分五裂。
詹白宇此刻的狀态,和屏幕當中的機甲極其相似,他前額的血管蚯蚓一樣扭起凸出,鼻孔和眼底都在輕微出血,顯得一張臉慘烈而凄豔。
麋因和靳京飛快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同時會意,一個操作着機甲,一個催動着元機,同時向醉春歡号發動了攻擊。雙向的夾擊下,詹白宇有瞬間的措手不及,他的神經反射飛快作用,但這種反射同樣加劇了神經的損傷,血液不停從臉上的孔洞滲出,很快就把他弄成了一個血人。
“你輸了!”靳京沒有再遲疑,迅速一個旋踢,将機甲逼退牆角,然後尾鈎貫穿了駕駛艙位置。屏幕上顯示的醉春歡損傷率已經達到100%,頁面馬上從空置域退出,從黑屏切換到主頁面。
詹白宇垂下頭,擡手随意抹掉鼻底的血,然後一偏頭啐了一口帶血沫的唾液,他已經……不太具備人形,看一眼都顯得驚悚,但神奇的是,他的神情反應居然比剛才更穩定了一些。
“我輸了?誰說的?”吐掉血水後,他的口吃稍微清晰了一些,但馬上,一個猙獰的淺笑就撕破了平靜的假象,他果然更瘋了,對空打了個響指,指着對面的兩人,輕飄飄說,“撕碎他們,我要把他們做成兩個蜂巢。”
麋因被吓得後退了一小步,她已經聽到了嗡嗡的機械蜂鳴,正在由遠及近,但她勉強自己鎮定下來,“那個……你聽我說啊,你現在的狀态已經不允許再連接這些電子寄生蟲了,這麼數量龐大的矩陣模型會迅速加重你的傷勢……”
他嘶吼着打斷了麋因的話,“我不需要你的指揮!更不需要你的建議。我隻要你痛苦,我要我的仇人倒在我面前!”
“……”麋因無語了半晌,扯開嘴角薄涼地笑了笑,“沒人可憐你,趕快瘋一瘋,然後圓潤地拱吧。”
“麋因!”靳京離開了駕駛位跑過來,他已經聽見了聲勢浩大的電子蜂鳴,随手撿起地上的防水布,準備最後掙紮一下,不過嘴上還試圖尋找點希望,“在他徹底崩潰之前,我們還有救嗎?”
麋因眉心夾緊,她從懷裡把昨天機器人比賽現場拼出的那隻金屬小飛蛾掏出來,沉默地看了一會兒,一臉死馬當作活馬醫的表情,“蜂群思維是個比較僵化的程式,所以其中出現擾亂信号時,後果是比較難以預料的。”
靳京撓了撓金毛,“意思是,你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權且試一試嗎?”
麋因瞟了他一眼,“換個樂觀的說法,也可以叫我們還能搶救一下。”
他一聳肩,喃喃自語,“你一般都不怎麼樂觀。”
在海量的蜂群撲飛進室内的瞬間,麋因也放飛了手裡的小飛蛾,它撲騰了兩下,一頭沖進了蜂群。麋因馬上坐回操作平台,通過控鍵編輯修改着上面的矩陣模型。
“你在……複制象限蜂的矩陣?”詹白宇一時好奇,竟然抱起雙臂觀察了起來,“你要是全憑着看了兩天,就能完全複制出來,我就佩服你。”
麋因懶得理他,緊急編輯着矩陣模型,更像是對着靳京在解釋,“我是不可能完全複制出來,但是我也不需要,隻要編輯得差不多,能耦合進蜂群就行。”
這一群在頭頂盤旋的電子蜂群确實很奇怪,它們好像一夕間失去了目标,胡亂飛了一氣,有些急速撞在牆壁上,把自己尖銳的棱角嵌進了牆面。有些互相間撞在一起,噼裡啪啦地栽下地面。剩下的歪歪扭扭沖着兩個人沖來,靳京揮動着手裡的防水布,把那些象限蜂一卷,包裹在裡面然後向着地面猛甩。
詹白宇虛弱地開口:“你們隻有兩個人,但是電子寄生蟲有的是,看看最後誰會累死……”
他自己看不見,對面的麋因已經不再控制自己驚恐的表情,她看見詹白宇的血以幾乎是噴湧的狀态激濺出來,遮蔽了視線,又糊住了鼻孔,沿着面孔滴滴墜落在自己腳尖,形成一幅異常慘烈的畫面。
麋因差點尖叫出來,她剛想提醒對方,聽到他發出了慘烈的嚎叫,掙紮着用雙手抹着自己的面部,想要争取到一些視覺,但是他還是失敗了。詹白宇踉跄着走出了兩步,忽然傾斜身體,失去重心倒在地上,馬上在地面擴散開一層鮮血。
“快走快走!”靳京抓起麋因的手,半拖着她往門口方向狂奔。
遠遠的大門方向,隐約傳來聯邦的警笛聲。頭頂的象限蜂群失去了主人的神經操控,也失去主體意識,要麼墜落了滿地,要麼四處亂撞,撞得支離破碎。
兩個人逃到收容中心大門前時,刺亮的手電光芒穿過門口的縫隙,照射進來。破門聲後,安委會執行局的警用生化人沖進了建築内部,院子裡播送着電子音合成的廣播:
“您好,您已被聯邦共和國的武裝力量包圍,請雙手抱頭,丢棄一切武器。注意,所有被認定為持有武器的對象,将受到我方生化人的攻擊。請配合我們的工作,謝謝。重複——”
麋因立馬雙手抱頭,原地蹲下,并且提醒還在站着發蒙的靳京:“你現在不是啵唧電器炙手可熱的駕駛員了,趕快跟我一樣蹲下,不然它們真的有可能開槍的!”
靳京猶豫了半晌,終于還是學着她的姿勢,雙手抱着腦殼後,單膝觸地蹲好了。十分鐘後,遭到了一通盤問的兩個人都披着小毛毯,坐上了安委會的軍用小飛艇,手裡捧着一杯調制好的熱氣騰騰的營養劑。
麋因舉起手,表示自己要發言:“請問,詹白宇怎麼樣了?”
“誰?”旁邊穿着警服的生化人轉過身,卡巴着眼睛瞄準她。麋因隻得強調,“詹白宇,就是……裡面的那個危險分子。”
“哦,那個人已經死了。”
麋因一愣,和旁邊披着小毯子的靳京對視了一眼,“死了?剛剛他還活蹦亂跳的呢?”
警用生化人用毫無感情的機械性口吻回答:“剛才我接到了播報,沖進去的生化人發現他時,他已經沒有生命迹象了,确認為死亡狀态。”
麋因愣了半晌,猶豫着開口,“那他是因為什麼嘎掉的呢?”
“經過我們初步檢測,是因為嚴重的神經損傷。”
兩人又交換了一個眼神,麋因呐呐開口,“我怎麼覺得這麼……理所當然?簡直太順利了,我不敢相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