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晦暗、青苔橫生,蛛網密布。
不詳之月的照耀下,遍地血色。
來到前院,樵夫提着柴刀,殺氣騰騰地站在院中,看向發出驚叫的廂房:“該死的!”
賀子遊和他的老仆就住在那裡。
門被打開,青雲子當即持劍闖入,“發生什麼了?”
他擡起頭,卻看見一個巨大的獸類影子,形同獅豹,似在捕食。
在燈燭下,它的影子逐漸扭曲。
火燭劇烈燃燒,灼出青光,房門刹那大亮。
黑影閃過,轉瞬沒了蹤影。
青雲子或許是被鬼氣所懾,懵了一下,錯失了追擊機會。
沒人看見它怎樣溜走的。
他們都進入房間搜尋時,那怪物的黑影确實不見了。
衆人再看去,窗邊,床榻、地上,盡是飛濺的鮮血。
一個人形的輪廓被巨力碾碎肢體,姿态扭曲,骨骼和血肉糊成一團,竟是嵌在地面上。
據衣服的碎片判斷,是那跟着賀子遊的啞仆。
賀子遊則是滿身是血和碎肉,披頭散發,緊緊握着一個染着血的巫蠱娃娃,形容瘋癫狂亂。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他面色慘白,抖如篩糠,蜷縮在床榻邊,下肢好似扁下去一截,繡金衣擺幾乎被血浸透。
光是這出血量,就活不了。
賀子遊已經瘋了,他抱着頭,臉龐帶着充血的亢奮,可下肢的血還是不住地流:
“忠伯死了,被怪物咬死了!一人多高……還有一頭,還有一頭——”
“他的腿斷了。”
裴懷鈞戴上手套,傾身,按了按賀子遊染血的衣服下擺,空蕩蕩的。
他掀起衣擺,查看傷勢,“膝蓋以下都沒了,斷口血肉模糊,黏着皮肉,是被獸類咬斷的……”
裴懷鈞尋找片刻,通過相同的布料,确認了他身旁那攤被碾碎的血肉斷骨,是賀子遊的的下肢。
“是被巨力碾碎,爛成這樣,不可能接回去了。”
單就怪物碾碎血肉的舉動,他判斷:“這怪物,并不喜食人肉,殺戮是為了取樂。”
衣绛雪站在屋邊,輕輕掩袖,道:“一股臭味。”
腐爛的屍臭味,妖獸的腥味,混合着失/禁的騷味。
這濃烈的味道中,又混雜着一股奇異的芳香。
這味道,衣绛雪已不是第一次聞見,是廟前的香燭。
兩名道士臉色難看,扶起幾乎失血而死的賀子遊,嘗試喂了一顆止血丹:“發生了什麼?”
賀子遊的身體十分枯槁,眼眸裡透出灰白的死氣,好似被迅速抽走生命力,手中還死死握住巫蠱娃娃。怎麼摳也扣不下來。
不像是鬼術,而是代價。
青雲子皺眉:“被鬼怪詛咒了?”
“不必在他身上浪費丹藥了,道長。那啞仆,是替他死的。”
裴懷鈞直起身,瞥去,神情頗有幾分冷酷的意味:“我聽聞,關中有些家族以巫蠱之術煉制啞仆,割去舌頭,自小洗腦,再教授法術,用于保護主人。萬不得已的時候,還能為替主人擋死劫。”
“凡事都有代價,這名啞仆替了他的命,他就會替啞仆的。”
裴懷鈞褪去染血的蠶絲手套,無情地宣判了他的死亡。
“下肢已斷,失血太多,鬼氣侵蝕,救不回來了。就算施展替命之術,也是多活上一炷香的時間而已。”
不多時,丹青子緩緩地放下賀子遊的身體,“他死了。”
死于鬼怪邪祟,算是司空見慣了。
面對亡魂,他們隻會歎息一聲而已。
此夜子時,廟祝是鬼,香客死去兩名。
活着的人也都聚集在前院香爐附近了。
青雲子握着劍,神情緊繃:“八名香客,死了兩名,現在我們隻有六個人了。”
“廟祝是鬼,他說的未必是真 。接下來的時間,不要再分散了,六人都要聚在一起,共同熬過這個夜晚。”
衣绛雪眼睛許久不眨,正在觀察香爐裡燒盡的香。
他對死人不太關心。
何況,讓老伯伯替他去死的家夥,肯定是壞人。
死掉就死掉了。
但當衣绛雪聽到“六人”時,明顯怔了一下,露出古怪的神情。
他緩緩擡眸,聲音清冽,迷茫:“六人,哪來的六人?”
“今夜是八名香客,死了兩人,當然還剩六人。我掰着指頭數的,沒算錯啊。”
丹青子是個少年心性,他很不開心,“你是覺得貧道這麼簡單的數術都會錯?不信貧道再數一遍:我,師兄,裴書生,衣公子,樵夫,一共六人,哪裡錯了?”
裴懷鈞神色一動,似乎在攏袖沉思:“……好像是有哪裡不對。”
丹青子也惱了,扯着他的袖子,指點過去:“裴書生,你看,在場的是不是六個人?”
的确有六個人伫立在廟前。
其他人被蒙蔽感官,衣绛雪是鬼,他卻不然。
他的雙眸凝聚片刻,看到了那兇惡樵夫背後的陰影。
一具女屍?
不,不對。
衣绛雪揉揉眼,好像分不清她是死還是活,還是處于一個極為玄妙的、非生非死的狀态。
女屍穿着麻布白衣,肢體蒼白扭曲,肌膚上覆蓋如蛇猙獰的黑疤。
像是被柴刀斬斷肢體,又被鬼氣縫合起來的傷口。
隻要混入人群裡,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除了衣绛雪。
女屍的雙臂覆在樵夫肩頭,手臂柔曼,卻無聲無息地勒住他的脖子,随時要扼死他。長發如水草,似乎在暗處蠕動。
她擡起頭,容貌嬌媚,眸子空洞,向衣绛雪露出詭異的笑。
不存在的第八名香客……
非生非死……
難道是活屍?
衣绛雪沉思片刻,忽然靈光一閃。
“如果活屍也是香客的話,那不存在的第八名香客……”
好像是他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