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绛雪做了個香甜的鬼夢。
他的脖子還懸在梁上,阖着眼,晃悠身體。或許是睡懵了,紅衣底下空蕩蕩的,半天沒感覺到腿的存在。
不多時,睡夢中的衣绛雪聞到一股誘人的香味。
他迷迷瞪瞪睜開眼,才發覺滿屋子都是猩紅的鬼霧。
“小衣醒了?”裴懷鈞已經起了。
他随意披上青衫外袍,并未束冠,墨發用木簪松松挽起,正俯身,給他的靈位前點上三炷香。
衣绛雪恍然:他原來是被香火氣勾醒的。
居然還有早安香,驚喜!
“嗯。”衣绛雪揉揉眼睛,從白绫上鑽出來,落地收回鬼霧,化為人形。
他湊到香火前抿了一口,“昨晚發生什麼了嗎?”
裴懷鈞:“開始有兩隻鬼在鬧,不一會就跑了,不打緊。”
衣绛雪迷茫:“沒感覺到。”
可能對方鬼氣太弱了。有鬼爬進來,他甚至都沒有驚醒,好像有些不負責。
裴懷鈞似乎不在意,他在供桌上擺好早膳:“既然醒了,就吃早膳吧。這是涼菜,醋腌鬼藤花。”
衣绛雪在供桌前乖乖坐好,等待投喂。
書生還不忘說些家常話:“早上,我去了趟藥鋪,把犼的鱗片和皮賣掉,又湊足了盤纏。既然還有餘錢,就去買了些鬼藤花幹回來,用自家井水發好,香醋一拌,脆嫩爽口。”
裴懷鈞擇了鬼藤花瓣,做了些簡單的酸甜調味,與切好的蔬菜絲拌在一處,晶瑩剔透的,頗為好看。
衣绛雪這才注意到,角落一株開滿雪色花朵的植物。
它紮根在盛滿水的花瓶裡,筆直立正,戰戰兢兢,生怕自己發的不夠陽光燦爛,被某個恐怖書生死亡凝視。
裴懷鈞溫柔微笑:“就是發的時候,這鬼藤花有點不聽話,不得已,我就拿到這間屋子發。有小衣的鬼霧飄着,它也不亂來,長的可好吃了……”
他略微掃了一眼,和善道:“吃不完的,就讓它在房間裡長長,時不時修剪一下,當個盆景。還能去去屋裡的黴味。”
鬼藤花打了個顫,藤蔓上突然噌噌蹦出好幾朵雪白的花,開的更燦爛了。
“井水?”衣绛雪似乎想起什麼,随口問道:“那口後院的井,不是用石頭封上了嗎?”
裴懷鈞莞爾:“早上鎖鍊松了,我就打開看了看,沒有特别的東西,就打了一桶水,水也很清澈。養養植物而已,又不飲用,應該不要緊。”
衣绛雪點點頭,井裡有沒有東西都無所謂,他并不在意。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供桌上的菜肴這裡。
第二道是一盤雪白晶瑩的炒肉片,點綴着蔥花和香蘭,雲霄城特産的腌菜。
“這是香蘭炒鬼片。”裴懷鈞感慨,“回家之前,我碰巧撿到了一隻剛剛死掉的雞冠鬼雀,真是自然的饋贈啊。”
雞冠鬼雀,雖說名字裡沾個雞字,卻不是什麼人畜無害的小可愛。
而是半人高、雞冠如血、長着尖喙利爪,嗜血好鬥的鳥型兇猛鬼獸。
倘若人沒有防備,聽到它的打鳴聲,還會遭到死亡詛咒。
這看着溫柔和善的書生,出門一趟,就莫名多了兩道鬼食材。
不是,這對嗎?
“大自然是個好東西。”
衣绛雪聽了,也點頭認可,“我們要謝謝大自然。”
他或許是沒怎麼接觸正常活人,所以完全不覺得裴懷鈞哪裡奇怪。
還覺得他特别好,特别善解鬼意。
不僅有頭香,還給供早膳,好開心。
衣绛雪坐在香火缭繞的供桌前,笨拙地從壽碗供着的白米飯上,取下豎直插入飯裡的筷子,開始認真品味他的鬼生第一頓豐盛早膳。
“嗯嗯,這花脆脆的,好吃!”
“好滑好嫩,喜歡!”
衣绛雪一口飯就一口菜,動作優雅,卻不慢。
不多時,他放下筷子,把空空的碗遞過去,星星眼:“再來一碗!”
嗯,不愧是他,鬼界美食家!
選擇把廚子養起來果然是正确的。
裴懷鈞給他盛飯,笑道:“慢慢吃,不急。”
吃完豐盛早膳,厲鬼幸福滿分,鬼氣湧動,甚至有了舒展鬼體,去庭院裡曬曬太陽的沖動。
但他轉念一想,鬼不該這麼熱愛曬太陽的。
雖是這麼說,但衣绛雪已經在桌上攤成鬼餅,像是伸懶腰伸了一半就睡着的貓,完全不想動彈了。
“砰砰砰——”
外面傳來叩門聲。
裴懷鈞方才收拾完碗筷,回頭一看,衣绛雪已經不成人形。
他無奈一笑,“小衣看着家裡,我去開門。”
鬼餅裡探出一顆漂亮腦袋,擰了一圈,轉到他那面:“好。”
裴懷鈞先前出去逛了一趟,也察覺這座鬼宅位于的“樂憂坊”隐隐有些不對,這裡不該有什麼客人上門。
如果有,也多半不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