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譚宗明将車停在路邊,掃了眼手表,已經到了沈恬下班時間。他也不着急,懶懶靠在椅背上,給她發個信息說了停車位置,然後手指有一搭無一搭的敲着方向盤。
金融街裡每個人都很匆忙,但麻煩從不寫在臉上。哪怕是下一分鐘就要面對辭職的風險,這一刻她們也是精神昂揚的,像是随時能上戰場。
所以很多人才想走捷徑。
弱肉強食的世界,想要生存極為艱辛。譚宗明看着往來的人,無一例外的優秀。是現如今那姑娘正要成為的人。
但譚宗明一路走來,他知道他們這些人光鮮在外面,孤獨和無人可說是滲在骨子裡的。
沈恬出了公司門口,便看見譚宗明的車子遠遠停在馬路對面。她慌忙跑過去,打開車門坐到副駕駛上,動作一氣呵成,輕盈無痕。
沈恬不好意思地小聲嘟囔道:“等一會了吧。”
譚宗明輕輕一笑道:“跑什麼,不着急。”
他知道沈恬是怕被人看見,又故意置氣似的歎了口氣:“我什麼時候能見見人?”
果見沈恬着急的望着他:“你别多想,萬一被人看見…我怕給你添麻煩。”
“看見就看見。”譚宗明雲淡風輕地撩了下眉:“我都沒怕,你怕什麼。”
沈恬低下頭沒好意思再看他。
複診的整個過程很是順利,她沒料到的是對方會這般盡職盡責。好似那位醫生的微表情都在提點她,譚宗明對你很特别。
譚宗明帶她來到淮海中路巷子裡的一家私房菜館,平日裡不對外開放的那種。兩人選擇了戶外用餐,院子裡,池館水榭,古色古香,靜谧閑适。像是背離了此刻歌舞升平的夜上海,透着一股大隐于市的甯靜。
沈恬今天穿了很普通的深藍色寬松牛仔襯衫,别在白色牛仔褲裡,墨般長發前部分被一個簡約的紅色發夾向後半紮起。不施粉黛,唯一的飾品就是耳朵上的那對素圈銀色耳環,還因兩旁碎發遮擋時隐時現。盡管如此低調穿着,也擋不住那張清麗絕俗的臉。還真應了網上那句話,好看的人穿個麻袋都好看。
入秋傍晚,伴着些許涼意,加之今晚泛起了淡淡薄霧,院子裡的空氣像似被一層輕紗籠罩着,襯得對面的人格外輕柔。
沈恬擡眸,望見的就是譚宗明眼裡盛了水似的溫柔。她讪讪的側目到一旁餐具,說不上來,就是讓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于是,尋了些話題:“咱們吃什麼呀?”忙了一天,她是真的餓了。
“北方菜。”譚宗明眨眨眼,不着痕迹的收了收神色。而後,暈開了笑意,聲音帶着些寬厚:“不知道這家地不地道,但師傅都是北方請來的,稍後好好嘗嘗。”
沈恬拾眸,詫異的問道:“你知道我是北方人?”
譚宗明笑笑,微微颔首。
便把前幾日在老嚴戲園的事同她講了。令他怎麼也沒想到,換來的卻是對方冷峻神情,那誠惶誠恐的樣子,像是心裡壓着一個大秘密,想說又不能說。
此事說來話長,沈恬的舞蹈和一點戲曲功底都是小時候母親教的,沈母年輕時是位難得的才貌雙全大美人,舞蹈演員出身,明豔動人,追求者自然也是數不勝數。後面突然嫁給沈父,之後便夫唱婦随,辭了工作在家相夫教子。直到發生了那年的事,看似琴瑟和鳴的二人突然宣告離婚,令親戚朋友們很是費解。
至今她都記得八歲那年,她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外面是母親聲嘶力竭的哭聲,她害怕地躲在被子裡大哭,光着腳跑出去,踩過滿地的玻璃碎片去抱媽媽,腳心被紮出血,父親又一個玻璃杯砸過來,摔碎在腳下,她被母親護在懷裡,擡頭時,從淚眼婆娑的模糊視線裡,看見了母親心疼的淚光與淩亂不堪的秀發。
她用小手去給母親擦眼淚,喉嚨裡是哭腔,“媽媽不哭了。”換來了母親一句接一句的“對不起九月”。
再後來她懂事了,所有聲音都變成了無聲的冷暴力,母親漸漸自己剝離出來。家庭變得支離破碎,也沒人覺得她無辜。
直到那天她遇見了陳川叔叔,也是那晚她将這首探窗唱給自己也唱給母親。
想起這些,她心底的那股酸澀再次翻湧,極力克制着情緒,沉默半晌,緩了緩,攪拌着手裡的湯勺,等服務生走遠了,淡淡道:“哦,這樣啊。我那天…其實挺不好的,有工作的事,也剛分手,不說這些了。”
沈恬眼睛盯着瓷碗,有些晃神。
譚宗明正了正身子,茶杯握在手心,氤氲的熱氣蒸在面上,感覺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