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五,她一早便收到一封郵件,是複大的入學通知。正仔細翻看着,霍西禹的微信語音響起,問她什麼時候回去,下周他就飛美國了,以後放假大概很少再往上海跑了,他現在北京,陸意涵也在這邊拍戲,約她過來大家最後一聚。
翌日返程那天,她和爸爸買了差不多時間的機票,隻不過一個飛三亞,一個去北京,候機時父親一直細細叮囑,要認真吃飯别減肥,無論是繼續念書還是工作爸爸都無條件支持,實在不行像他和哥哥一樣考公。
沈恬看着窗外,逐字逐句都聽在心裡。
聚會約在當晚,當天中午她落地北京就直接去了攝影棚看陸意涵拍片,是一個護膚品的廣告,每換一件産品都要換一件衣服,工作人員在裡面忙前忙後,唯獨她看的無聊,坐在休息椅上替陸意涵的粉絲随手拍了幾張工作時間的營業照,但要修完才能上傳。
剛拍了不到十張,從衛生間回來的功夫,手機上多一個未接電話。
她拿起來一看,是譚宗明的,沉默久了的心,卻還是不争氣地一跳,顧不上手濕漉漉的,抓起來手機就小跑到走廊外打過去,幾秒鐘便接通了,
譚宗明在那頭倦怠地懶懶一笑道:“剛剛怎麼沒接電話?”
時隔近半年,日月更疊,黃昏黎明,再次聽到他聲音的那一瞬間,她的心裡像是被人用力掐了一把似的,又澀又疼。
門口剛好路過幾個擡道具的工作人員,她轉了個身擡手飛快地抹了一下眼角,等到門被關上四下無人時,才生澀的說道:“剛沒看手機。”
他淡淡的問道:“在家嗎?”
沈恬:“在北京。”
“北京?”那邊的聲音稍頓。
“現在在哪呢?”
兩個人默契一問一答,她看了一眼玻璃門上貼的公司名字,報給他。
譚宗明似乎猜到了她為何在這,并不好奇,直奔主題:“晚上見一面吧,我也在北京。”
她下意識地詫異道:“你回來了?”
可惜那會他心情不太好,蕭卷的那家金融公司被查封,随着頂包的法人和會計已經進去了,蕭卷人躲去了澳洲避風頭,事情雖然暫時未查到他頭上,牽扯的太多,發現是早晚的事,加上家裡一直催促他,隻說了一個“對”字,便草草挂了電話。
沈恬的目光卻是飄忽地停留在手機上,遲遲沒進去,直到陸意涵中途休息左右沒見她人,出來找人,倚着着門框喊了她兩聲,才回過神來。
“怎麼站這。”陸意涵提溜着長裙子,胸前塞了一塊餐巾紙擋着一片風光,穿着拖鞋小碎步走到她身邊。
這次她倒沒打算隐瞞,直接說是譚宗明找自己。
大約是進入娛樂圈一段時間,性子被磨平了一點,陸意涵隻是揚了揚眉,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我都以為他是過去式了,合着還有聯系呢?”
沈恬随着她往回走:“沒怎麼聯系,上次好像都是春節的時候了。”
細細一算,這麼久了,這中間悄悄翻過他的動态,也發過幾條朋友圈,都不見他出現,認定這個人是真的和平常人不一樣,淡漠一切,既不喜歡别人窺探他,對自身以外的事也漠不關心。
可惜結論下的太早了,沈恬那會并不知道他這小半年出了什麼事,就給他扣上一頂冷血沒人情的帽子。
随後他就發來了位置,玉河邊上的一家吃素食菜的地兒,可惜天不好,出門就開始下暴雨。
直到晚上坐在餐廳裡,看見對面的人,還覺得不真實,點菜的功夫一直悄悄打量他,發現他除了有場合時清一色是白襯衫,平日裡很喜歡穿polo衫,亞麻衫,十分低調,可光坐着不說話,那股清貴的氣質就是旁人學不來的。
她心裡默默想着,全靠那張極好看的臉加持,不然怎麼都白搭。
譚宗明低頭看着菜單,胃口還不錯,随便指了幾樣菜,擡眼看小姑娘一直在看他,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食指敲了敲沈恬手裡的菜單。
語氣有點調侃:“看什麼呢?點菜。”
“多久沒見了,看看你。”她難得好心情跟他貧嘴,又瞥見他擡起來那個手腕重新戴回去那串佛珠,伸手指了一下:“我以為你不戴了,看你之前放在車裡。”
譚宗明看了一眼手腕,挑着眉,了然輕笑:“嗯,是挺久沒拿出來了,先看你想吃的。”
沈恬掃了一眼,看着卷紙上好聽的菜名:竹笙蛋與黑松露,三杯羊肚菌,珍菌滿壇香......琳琅滿目,均是定好樣數的菜品,意思是按價格制定的不同檔套餐。
“這不是隻有現成套餐的嘛。”她放下了菜單。
服務生在一旁謙虛地解釋,譚先生來這,習慣了單點,每樣都可以點。
這人還倒真講究,她心裡說了一句。
“不用,就按這上面的來吧。”沈恬笑着看了一眼服務生,不想麻煩,反正是素食,味道總歸差不多。
菜上的還算快,譚宗明喝着茶看外面院子的雨景,沒動幾筷子,幾乎都是沈恬在吃,吃到一半,餐廳最亮的幾盞燈還滅了,四合院的内景瞬間透過玻璃清晰不少。
沈恬有點不明白怎麼回事,咽下口裡的蘑菇,擡頭環顧一圈。
“老闆提倡節約省電,到點就這樣。”譚宗明見對面的人,一臉好奇,嗤笑一下重新拿起來筷子,夾起一塊山藥卷放在她盤子裡,緩緩地說道:“回回來都不換菜單,也就這個還行,嘗嘗,打個分。”
“挺有意思的,你在北京時常來嗎?”沈恬嘗了一口,覺得味還不錯,就是份量實在小,甜甜一笑,嬌俏道:“好吃,不過我看對面就有火鍋店,是不是為了方便在這吃不飽的人開的。”
譚宗明倒沒注意門口開了什麼,就隻接了她上半句的話:“我又不愛吃素,常來幹嘛。”
“那你喜歡吃葷?”她脫口而出這話時,腦子裡什麼都沒想,繼續低頭喝湯。
“哪個葷?”
“嗯?什麼”
譚宗明不緊不慢地說:“你說呢。”尾音含着些許玩味的意思。
沈恬愣是沒繞過彎來,也沒聽見回話,擡眼才看見對面的人一臉淡然自作的看着她,暗沉的氛圍中,隻見譚宗明挑着眉,幽黑的眸子裡閃動着深沉暧昧的笑意,帶點捉狹。
十幾秒過去,她反應過來,唇瓣動了動,臉頰漸漸染上害羞的紅色,迅速低下頭去沒吭聲,把下半張臉藏得嚴嚴實實,顯出一點莫名其妙的拘束。
“開個玩笑,吃完帶你聽戲去。”恰巧他的手機在桌子上震動:“我接個電話,你慢慢吃。”
沈恬還沒來得及提,晚上八點有約,他便起身接起電話,走到院子的擺放的大傘下。
雨順着屋檐淅淅瀝瀝,跟水簾一樣。
那通電話,打了快半個小時,沈恬起身去結賬被告知早就付過了,出門就見他還在那聽着電話,大概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知道了,晚點送去正乙祠。”譚宗明見她出來,沒一會就挂了電話,走過去牽着她,撐起一把傘并肩往外走。
可能是許久沒見,她想和他待久一會,便沒提有約的事,也沒去晚上給霍西禹的送行趴。
好久沒見他親自開車,沈恬剛上車就發現副駕的座椅被調的快貼到前面去了,擠的她難受,順着椅子上下搗鼓了半天卻愣是沒找到座椅按鈕。
譚宗明哂笑道:“行了,再亂按一會車門被你打開了。”
沈恬被看破窘色,忍不住反駁:“誰會把座位調成這樣,别人怎麼坐?”
暴雨加劇傾瀉,銀針似的噼裡啪啦地沖刷地面。
夏季末,北京難得的涼爽天氣。
車冒雨前進,高速行駛在陰沉的雨天,擋風玻璃外的雨刷快速運轉,車内轉向燈的聲音響了一會,譚宗明單手打過方向盤,調了個頭,降下速度,在他手旁的車門處按了幾個鍵,副駕的座椅緩緩向後靠,被調整的十分舒适。
“副駕駛平日裡又不坐人,你還不讓坐在後面的我舒坦一下了?”譚宗明把空調關了,打開空氣循環系統,想着電話裡的事心裡有些煩,摸了根煙出來:“能抽煙嗎?”
沈恬靠在一邊,努嘴示意他随意。
可能是車内的空氣淨化功能還不錯,煙味很淡,她幾乎沒聞到什麼。
北京的戲院很多,沈恬小時候在老家偶爾被母親帶去戲樓聽戲,不過那時她還很小隻顧着在一旁玩。十歲來上海後倒還沒去過哪裡,北京更是少來,幾次路過都是轉機。
随着車子停靠在一條胡同裡,她頭一次看見這種年代已久的老戲院。
“好有年代感呀,怎麼找來的?”沈恬探頭看了一眼那塊牌匾,可惜雨太大,混着淡黃的光線,看不太清。
譚宗明解開安全帶,輕笑道:“老劇院了,裡面挺漂亮的,進去就知道了。”
車門一開,門口幾個工作人員撐了把傘過來接他們,她走近一看,倒真是文化氣息濃厚,跟那些華麗的劇院截然不同,穿過鋪着紅地毯的走廊,朱紅色的支梁恒在高挑的房屋頂部,翠藍點綴其中,滿是古樸的精緻。
台底下沒幾排座座位,後面已經坐滿了人,戲院的人顯然是特意留了第一排的中間位置給他們。
沈恬翻閱着手裡的簡介,“沒想到你還真有興趣聽這個?”他們熱戀那會,譚宗明帶她去過幾次老嚴的戲社,那時她都以為他是在遷就她。
“因為喜歡的人喜歡。”
那低沉的聲音萦繞在耳側,沈恬翻閱的動作微頓,幾秒後,垂着眸子繼續往下翻。
譚宗明淡淡笑笑,從她耳邊移開,口吻輕柔:“小時候經常聽。”他遞過來一個紀念門票,“這裡是個百年老樓,一直在修繕,難得有機會又重開,你又在北京,帶你來聽聽。”
燈光漸暗下來。
“家裡有人也有做這行的,就被帶去聽了,時間久了習慣成自然。”
譚宗明也算是第一次跟沈恬提起家裡人。
“你父親…是戲曲家嗎?”她轉念一想,他那樣的家庭跟唱戲指定八竿子打不着,改口猜測道:“還是開劇院的?”
譚宗明被她的話逗笑:“是我奶奶,别猜了。”
他眸子很淡,浮着一層薄薄笑意,替她接過手裡的宣傳畫冊,放回袋子裡。
沈恬輕讪讪一笑,輕“哦”了一聲收回視線。
光線彙集在台中央。
戲班的鑼鼓絲弦回響在安靜的戲樓中,演員一聲唱腔附和,從兩側紅色帷幕中走出,聲音婉轉悠揚地回蕩耳邊。
沈恬喜歡昆曲,但這些年在國外也沒什麼機會看。她看着台上随光影變幻的電子字幕,一字一句的将唱念做打收入腦海,餘光撇見譚宗明仍挺直着腰背靠在木椅軟墊上,雙手交叉合十着恣意地搭在腿上,目光随着光線明滅,仿佛聽得入戲。
時不時合群地鼓掌。
這個人還真是做什麼事都這樣。沈恬收回了視線,看着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