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早早在酒店樓下侯着,旋轉玻璃門的身影初露,便立馬開過去接人。
酒店離華興的距離不遠,不到十分鐘路程便抵達樓下,兩人坐專梯直達頂樓,是華興專門留出來接待領導的場子。
時間卡在約定的前兩分鐘推門進去,裡面的沙發上坐了幾幅生面孔,譚宗明不慌不忙地掃了幾眼便心底有了數,在徐善同的介紹下一一握手。
不少人隻聞其名卻沒機會接觸譚宗明本人,笑着對徐善同打趣道:“跟着小徐總沾光了,能在深圳見到譚先生,聽說兩人是大學同學是嗎?”
徐善同不矜不伐地含笑回應,“說到這,我也算是在北京待過幾年的人,後來我們又在美國一塊讀書,所以屬宗明和我關系最好。”
“這是緣分啊。”
“上回去北京還是開會的時候,這兩年忙的沒空出去轉悠了。”
“……”
幾人兜兜轉轉繞各種話題,一句話恨不得掰成兩瓣講,始終不往正題上繞,談到敏感話題就自動避開,徐善同強撐着笑臉和譚宗明交換了個眼神,彼此都心神意會,最煩與搞政治的打交道,各個都已經千年修煉成精,廢話藝術被這幫人玩的爐火純青。
譚宗明面含微笑着靠在椅背上聽他們閑談,背挺得筆直,不打算接話。
恒力的張總抿了口茶,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插嘴道:“你們說到北京,讓我想起來,當年去光華進修時,我和周老的孫女都在同一個班呢,這周君瑤是裡面最年輕的,好像是從java轉到管理層,去年還技術入股了我合作的一家網絡公司。”
其中一人推了推鏡框看過去,“哪位周老?”
“還能哪位,不就那一位嗎。”張總哈哈大笑着說:“别人有什麼好提的。”
又說道:“她之前不是在一家外企嗎,不過我聽人說後來是要進三盛,但是沒進去是嗎。”
這話指向性太明顯,坐在這裡的人都清楚譚宗明在三盛董事局的背後選舉下,接管了他爺爺的位置,在高層有絕對的話語權,因此話音未落,所有人都面色各異地往他方向看,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不同尋常的表情。
徐善同大緻了解這兩家之間的淵源,今日又是他組的局,想幫譚宗明跳過這個話題,“哎呦張總您下回再上哪進修喊上我啊,我這多少年——”
隻是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句平靜無波瀾的話打斷。
“你倒是比我還清楚三盛的事。”
譚宗明神情淡漠地垂眸把玩着茶杯,半秒後頓下了手中的動作,仔細地放回茶桌後擡眼睨了他一眼,眼中笑意不明,“而且聽這話的意思是,您和周君瑤是光華的同學并且還挺熟的是嗎,那就改日回京一起去周家拜訪下周老如何。”
話落瞬間噤聲,在座除了譚宗明,誰又敢和周家攀半點關系,别說登門拜訪,連門在哪都不知道。
話中帶刺的警告,頓時讓所有人自覺地斂起鋒芒。
被比自己小十幾歲的人教育,面子多少有點挂不住,那人臉色難看的解釋道:“閑聊開玩笑開玩笑,是我話說的有點多冒犯了您。”
徐善同轉移了話題打破僵局,一邊緩解氣氛,一邊同幾個被搓了銳氣老狐狸往項目上聊。
譚宗明看着腕表上的時間,眼眸漸泛乏味,身體又不舒服,隻旁聽半句意見也不樂意發表,問到他時就淺淺點頭示意他們繼續說,偶爾“嗯”一聲表達贊同。
時慈坐在一旁主動替他提了一些觀點和問題。
一旁的人知道這人是他的心腹,說的每句話都是代表他的想法,自然不敢多有意見。
四點聊至天黑,華興頂樓配備着廚房方便招待人用餐,徐善同也意在安排飯局。
譚宗明沒興趣與今天來的這些人同桌吃飯,隻告訴徐善同項目評估那邊出結果了他再定奪,留下了時慈和另一位秘書應酬,拿過手機外套徑直下了樓。
上車後司機在前面問道:“您去酒店還是回天琴灣?”
下樓已經是晚上七點多,譚宗明強撐着身子三個多小時應付這些人,此刻疲憊到氣虛乏力,隻想安心的休息會,“回中午那家酒店。”
随着車緩緩駛入主路,四周的光影倒映在玻璃上,他想起自己忙了整整一天一直沒看另一個手機消息,從口袋中摸出來發現被時慈關機了,皺着眉重新開機。
随着信号連接上,信息少量的湧進來,能聯系他私人手機号的人不多,他調暗了屏幕光線,順着列表彈出來的消息逐條劃掉,直到看見沈恬發來的三條消息才點進去。
是一張成績的圖片,和簡短的幾個字:
【我過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最後一條是個小熊的表情包。
發消息的時間還是在上午,那會他還在酒局上,一直到剛剛都沒心思看手機,想到這裡他直接撥過去電話。
隻是電話通了卻無人接聽,他怔松了一瞬,不放心的又打了一遍卻還是如此,原本略微有些蹙緊的眉頭更緊了幾分。
前兩天他不太忙的時候基本看見她的消息就會回,今天确實時間隔的有點久,他拿不準小姑娘是不是生氣了,隻好耐心給她打字回消息,仔細認真地解釋了一番。
直到車子抵達酒店下車坐進電梯,手機上除了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剛剛那條解釋就像石沉大海一般不見回複。
本以為她是沒看見消息或者睡着了,晚點總會回,他又一時半會回不去上海,隻能耐心等着,可直到十一點半,電話依舊無人接聽,他有點急了,打給海景物業一遍,又把時慈從飯局上喊回來了。
十幾分鐘後物業的人回過來電話告訴他,監控顯示從下午一點半出去就沒再回來,所以人不在家裡,他沒等那頭說完就挂了電話又撥通了幾個電話。
時慈趕回來時也有點懵了,聽到他已經在聯系蔣聿之幫忙找人時,酒稍微清醒過來,等到他挂了電話問道:“是沈小姐不見了嗎?會不會是和朋友出去玩了?”
沉默半晌,譚宗明低沉疲倦的嗓音帶着掩蓋不住的薄怒,“她上午發消息過來你為什麼不和我說?”
時慈自知理虧,吃飯時手機确實震動過幾次但是沒來及的替他查看,低聲安慰道:“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現在年輕人常常在外玩到淩晨,可能是音樂太吵沒聽見,您不用太擔心。”
又說道:“成績過了難免會和朋友去慶祝,您要不再等等吧。”
“她的朋友就那幾個,那個陸意涵都不在上海她找誰慶祝?”譚宗明深吸了一口氣忍住了發火的沖動。
時慈沒敢再說話,出去打電話聯系人。
沒多久譚宗明接到了一個電話,看到來電顯示卻有點不耐煩,猶豫了片刻接起來。
電話那頭接着傳來榮音平靜的聲音,先關心了一番他最近在上海的工作,末了才問道:“你這個點兒打擾你範叔叔查道路監控做什麼?”
譚宗明坐在沙發上閉着眼聽電話,直到安靜下來,“他倒是不嫌折騰,轉頭就把電話打到您那兒去了?你和我爸這個點怎麼還不休息。”
榮音也不在意他陰陽怪氣的态度,聲音仍舊溫和,“範局一把年紀了,這個點沒什麼事的話别叨擾人家,你也早點休息。”
“知道了。”
榮音又問:“什麼時候回去上海?”
“下周。”沒等那邊再問,他率先說道:“您早點休息吧,我這兒還有事。”
榮音又叮囑交代了一番後才肯挂斷電話。
時慈等到他電話挂了後連忙說:“剛剛蔣部打不進去您的電話,給我發消息了,說是沈小姐乘坐了七點半航班飛去了海口,現在還沒落地。”
譚宗明有些愣怔,臉色驟然轉冷,“海口?”
…
一個月份的海口美蘭機場内,滿是攜家帶口來這裡避寒過春節的遊客,不次于三亞,她這返回海南沒有跟爸爸說。從盤旋即将落地的飛機外看去,昏暗的海岸線四周,綠意翻湧。
寒假高峰她沒買到直飛,轉機到廈門花了近七個小時,沈恬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伴随着飛機着陸的巨大引擎轟鳴聲,地面信号重連,機艙内開始響起各種手機提示音,她朦胧地看見窗外的滑行道兩側的燈已經亮起。
機艙内一時嘈雜無比,她沒帶行李也不着急起身,頭靠在窗邊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二點四十五了,比預計到達時間晚了十幾分鐘。
沒等她把手機塞回包裡,随着一條海口市的歡迎短信,未接電話和微信消息一股腦的湧出來。
她慢吞吞地滑開手機,除了陸意涵助理發來的劇組酒店名和具體位置,剩下的幾乎全是譚宗明的,逐條看完,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知道她來這邊了。
其實她本來也沒想瞞着他。
下午和他母親見面前,她做足了心理準備的,去的路上甚至内心忐忑地想着很多電視劇橋段,腦海中閃過各種問題,也清楚他母親并沒有表面和善,直到兩人在茶桌前面對面坐下後,榮音的很多話都在她意料之外。
“沈小姐前兩年我一直沒有親自找過你,是因為我沒想過宗明又會在一段感情上耗費這麼多精力,他讀書時也結識過你這樣的一個女孩,也是北方的,但最終還不是分手了,其次他結婚前的感情我也不願幹涉太多,所以到現在才來找你。
“并且你覺得你們之間合适嗎,你那麼年輕,目前的成績也不錯,早點找個能結婚的人在一起不好嗎。”
聽起來委婉,可是話裡的意思又直接,她當時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去接這番話。
“他以前怎麼樣我的确不知道,可是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他對我好不好我自己清楚,如果我們真的不合适,他會自己和我提的。我雖然不清楚您想讓譚宗明找什麼樣的結婚對象,可是我也在努力成為和他一樣優秀的人。”
其實她沒什麼底氣說這些話,甚至說完最後那句話覺得自己有點蠢,她自知兩個人門不當戶不對,有些東西不是靠她努力就能實現階級跨越的,可那會真的就是脫口而出了,說完後整個喉嚨都在胸腔中顫抖,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榮音卻隻是淡淡地抿了一口茶,垂眸問道:“是嗎,你打算怎麼努力。”
其實這些年譚宗明把她保護的很好,以至于榮音以為兩人早分開了,在聯合國活動上碰面時她也隻是有點意外,但沒放在心上,再次關注上沈恬是因為香港那邊的一則金融新聞,那張合照上她一眼認出了站在邊角落的年輕女孩正是自己兒子之前所謂的女朋友,這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不用猜都知道他這是不僅在她身上砸錢,還有意在這種場合公開她。當年找人調查她時,隻是個黃毛丫頭,就給了點警告,隻是這次再讓人調查發現她居然還去美國讀書了兩年,這就意味着自己兒子甘願等了她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