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靜園時,門口已經停滿了幾家的公務車,巷子附近守滿了警衛員。
趙司機扭頭提醒道:“您先進去譚總,我得找别的地方停車去。”
譚宗明點點頭,打開門下車,同幾個人打了個招呼往院裡走。
六點半剛過,天際染至墨藍,假山兩側的長廊中,亮起昏黃的盞燈,碧紗窗下,金爐餘熏燎沉香。
雲香堂的木門虛掩着,譚宗明走近才看清屋内坐的一圈人分别是誰,自己父親正在與蔣聿之下棋,其餘的人在喝茶閑聊。
随行的秘書們都被安排在隔壁廳,看來又是漫長的一局。
屋内的人扭頭看向身後推門而入的譚宗明,白熾燈清冷的光線下,他長身玉立的站在那裡,脫下黑色夾克遞給保姆,不甚在意地掃過衆人,嘴角噙着禮貌客套的淺笑,逐一點頭打招呼。
“蔣叔,傅叔,爸。”他視線最後沉穩地落在榮音身上,聲音淡然,“媽。”
榮音見他準點回來,滿意地點點頭。
譚正廉看着棋盤,撚着棋子,從容不迫地落下,不緊不慢地擡頭看了他一眼,“你傅叔特意給你帶來的武夷岩茶,一會嘗嘗。”
“好。”譚宗明恭謹地應下,同傅際忠颔首一笑,“謝謝傅叔惦記着我。”
傅懷琛遞了個眼神,起身往外走。
“什麼事。”譚宗明邁過門檻,關了身後的門,望着歪倚在走廊木柱邊的人,“蔣政委什麼時候來滬的,不是下去視察指導工作呢嗎。”
“聽說是昨晚剛來,想孫子了呗。”傅懷琛長歎了口氣,直起身子來,“蕭卷找我好幾次了,說讓我攢個局,想跟你誠心誠意地道個歉,你怎麼想的。”
“他今天下午找過我了。”譚宗明撥弄着手腕的佛珠,悠然地望着池中魚,淡淡地回答:“咱們幾個都是打小的交情,誰不了解誰?他不了解我是什麼人嗎?這地方就這麼大,合作與競争也不過是一塊薄冰,大家都在如履薄冰,他非要打破與我共赢的局面,那就怪不得我了,往後滬上京城,有他在的場合,就沒有我。”
不帶一絲威脅的輕言薄語,可同是位高權重下的正面競争,沒人能是譚宗明的對手。
畢竟蛋糕就這麼大,薄面難抵利益,總有人要被踢出局。
長廊内陷入一片死寂,身影融進長嘯的風中。
一番話下來,傅懷琛清楚了,譚宗明決定的事到底是改變不了了,轉移了話題,“名單下來前,各家都在四處走動,京裡和美洲現在都冷清了,打個牌都沒人,你們家這邊倒是難得,不在這種時候閉門謝客。”
譚宗明點了根煙,緩緩地抽了一口,慢津津道:“你父親還能再往上走走。”
“你這一句,抵外面的百句傳言。”傅懷琛會心一笑,雙手插兜,端正地與他并肩齊站,望着遠處晃動的樹影,“感謝。”
“不用謝。”譚宗明撩眼皮,低下頭,深戾的眸色淡了瞬,嗓音微啞帶沉,“這些位置,還輪不到外人來坐。”
暮色暗沉,院内照明的燈盡數亮起。
兩人站在院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
屋内幾盤棋局結束,譚宗明起身坐回主位同幾人聊正事,蔣聿之作為小輩,不便摻和這些敏感的話題,與榮音一同出來。
“怎麼一直站在這裡不去書房聊,說什麼呢。”
一記輕描淡寫的關問,看似随心實則自帶威嚴,随着關門聲一道響起。
譚宗明聞聲回頭,輕掠了一眼自己母親,依舊淡着張波瀾不驚的臉,收了收下巴,“閑聊幾句而已,你們怎麼出來了。”
本來抵靠在牆邊的傅懷琛,下一秒規規矩矩的站好,雙手拘謹地垂在兩側,“榮姨,我和宗明正說改天回京去我家裡吃飯呢,我奶奶前些日子包水餃的時候,就惦記着讓我給他帶來一盒。”
蔣聿之看着這一動作,笑了笑,不作答。
“老太太身體最近怎麼樣。”榮音對自己兒子的冷漠習以為常,撫了撫套裙,臉上維持着端莊和藹的笑,“瘦了懷琛,聽你母親說,最近經常出差。”
“......”
譚宗明沒興趣聽他們客套聊天,淡漠地轉過身,彈着煙灰,指尖再次貼過薄唇,徐徐地吐着煙霧。
“聽說你那個晟煊把中金的地搶了。”蔣聿之側頭看了他一眼,“我記得前些年規劃下這塊地的時候,因為土地用途和面積問題,後續往上遞交的審批文件一直被卡,還是你在其中走動關系,才點頭簽的字,征收過程也是舉步維艱,現在這麼看,中金的确是做了嫁衣。”
“聿之哥,這些事,你别插手。”他斂笑,面色無溫,話裡的情緒令人難以捉摸。
蔣聿之笑了笑,“我本來也幹涉不了這些,隻是沒想到你們會走到這一步。”
譚宗明沉默了三秒,掐滅了煙,調整了下站姿,“我和他之間的矛盾,看在往日交情上,一筆勾銷,現在這些不過是正常行業競争,在所難免。”
言簡意赅,話中的意思含蓄卻直白,欠下的幾筆賬,将全部清算在日後正面交手的生意場上。
換做别人也許會賣面子,可惜這人是譚宗明,從不是面慈心善的主。
真得罪他,誰求情也沒用。
“行,那我就不過問——”
話未說完,被走廊上突然響起的一聲焦急呼叫打斷,“譚總!”
幾人同時回頭,遠處,時慈疾步走過來,拐彎過來看見榮音時,愣了一下,意識到有些失規矩,連忙打了個招呼,放慢腳步。
“小時你怎麼過來了。”榮音平和地笑笑,吩咐候在外頭的保姆去端杯水過來,“怎麼跑這麼急,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時慈自然不敢如實回答,握着杯子淺淺一笑,“一些工作上的事。”
譚宗明微皺眉,“怎麼了。”
從接到那通電話起,時慈一直撥不通譚宗明的電話,便隻好一路趕來,他平複下心跳,見那幾人沒有回避的意思,走近壓低了聲音說:“下午我聯系那邊的時候,順便問了句沈小姐怎麼樣,他們說——”
他頓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臉色變了,沒繼續說下去,直接把手機遞上前,“你看一下這個吧。”
譚宗明摩挲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頓,目光跟着下沉,一言不發地接過手機。
明亮的頂燈下,半張臉陷入陰影。
他一下一下地滑動着聊天記錄,眸色陰沉到,四周無聲的蔓起陰恻恻的氣息。
直到看到一張照片,病房設施簡陋,小姑娘緊閉着雙眼躺在病床上,唇色慘白,毫無血色的鎖骨間閃過一絲光亮,他放大看了一眼。
譚宗明整個人僵在原地,握着手機的指骨一寸一寸地收緊。
那枚鑽戒,挂在一串銀鍊上,靜靜地垂落在衣領外。
與照片中破舊的一切形成反差。
回憶如鋒銳的一箭,擦過心髒。
譚宗明沉穩的情緒被攪到心煩意亂,沒有繼續看下去,擡眼盯着時慈,黑眸深處湧起抑不住的燥意,“這是什麼意思。”
時慈低下頭,一五一十地彙報,“是感染瘧疾了,已經服用過奎甯了,但現在還高燒不退,我們的藥物最早也要後天才能到——”
譚宗明一個字也沒說,扭頭就朝外走。
兩人說話的聲音低淺,“瘧疾”兩個字剛好傳入榮音的耳中,她不用問,看着他的反應,便明了的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走上前一把按住了自己兒子,“你要去哪?”
“我有事要處理。”譚宗明嗓音低沉,眼底的情緒諱莫如深,“麻煩您松手。”
榮音攔在他面前,并不松手,一臉失望地看着面前的人,“今晚為什麼把你喊回來你不知道嗎?什麼事不能往後拖一拖。”
“拖不了。”譚宗明一句廢話也不多說。
榮音沉下了聲音,警告似的語氣,“你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了?做事情不分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