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盛夏,陽光炙熱,路過的女孩基本都撐着一把傘用來遮陽,隻有沈恬大喇喇地走在街頭,雪白的皮膚暴露在陽光下,亮得就像是被他牽在手上的月亮,頗為吸睛。
譚宗明的車已經讓人停回三盛停車場,兩人吃過午飯後慢慢散步回去。
沈恬第一次來這,還是午休時間,隔着三盛的外圍牆看進去,發覺這裡的确很央企,唯一讓她意外的是,員工大部分穿着都沒那麼正式,基本都是短袖襯衫長褲,從食堂出來,可能手裡還拿着一杯咖啡或一個蘋果,和他們一樣散步回到主樓。
後面也是譚宗明告訴她,隻要沒有外事活動,工作穿着沒有要求,低調舒服就行。
“人好多啊,我們要不要等會再進去?”沈恬總覺得就這樣和譚宗明明晃晃地進去,有點太高調了,畢竟公司裡肯定會有譚家的人,又怎會不認識自家老闆。
“九月,你聽過一句話嗎?”
“什麼?”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被她瞪了一眼,譚宗明笑得快比此刻的陽光還燦爛了,卻還是帶着她改弦易轍,轉到側門附近。
相比正門,側門的人就少了很多,兩人進了門,坐的電梯也好像不同于普通員工,沒有中間其他樓層,進門直達頂樓辦公室門口。
沈恬之前從來沒有來過譚宗明工作的地方,更是第一次進他辦公室,大概因為是午休時間,整層樓包括外面的秘書崗都空着,宛如一座空城。
譚宗明的辦公室很大,陳設相當簡潔,四個文件櫃兩兩對立,一套用來會客的沙發茶幾,一套辦公桌椅,除去三面巨大的落地窗帶來的磅礴感之外,和沈恬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并沒有多麼奢華。
“你看。”譚宗明進門,回頭看她一眼,手指着不遠處的辦公桌:“我每天就在那生氣,平均一天氣六個小時。”
他這話說得還挺可憐,但沈恬想想他上次把收購英國電廠都統稱為‘小生意’,就實在沒辦法對這資本家報以同情。
要能賺那麼多錢,一天氣十六個小時她也願意。
沈恬把小包放在沙發上,慢悠悠地在譚宗明的陪同下,在他辦公室轉了一圈。
文件櫃裡的文件大部分名字都不太熟悉,一眼掃過去沒一個認識的,多數都是些财報和收購的文件。
“是不是有點無聊?”
譚宗明看出她的想法,把人帶到自己的辦公椅旁邊,讓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己則是靠着辦公桌,扶着椅背調轉方向,讓她跟自己一起看向窗外廣闊的鋼鐵森林,“其實我的生活挺單調也挺無聊的,沒有那麼多多姿多彩,即使出去也都是應酬,放松不着,說得誇張點,我現在有時候已經在幻想退休以後的日子了。”
椅子很大,好像從尺寸上看着就不适合沈恬。
但她整個人靠在裡面,腰部被有力的腰托托住,意外的舒服。
“是嗎,我還以為,像你這種級别的大鳄都很享受賺錢的感覺呢,原來你也會覺得無聊。”沈恬從善如流地将目光落向窗外遠方,“看見錢變多,難道不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嗎?”
“錢到了一定程度,就不再是錢了,它不會是一個直觀的數字擺在你面前,你能随時看見它增長,會到你看不見的地方去,你隻有年終和年末能見上一面,也談不上快樂,頂多是征服感吧。”
男人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将自己心裡的聲音說得像故事一樣引人入勝:“所以我覺得像你現在這樣,把喜歡的專業變成事業,真挺好的。”
喜歡的事業,沈恬也才漸漸意識到自己的轉變,好像是這樣,她不喜歡金融就沒再接觸過,而現在發展的方向都在朝着自己喜歡的事上靠攏。
“主要我沒那腦子,所以我羨慕你啊!”
沈恬也沒想到她來譚宗明辦公室,竟然會演變成聊天。
她極少和譚宗明說那麼多話,聊愛好,聊這兩年的事,聊她小時候在媽媽劇團裡的趣事,每一個話題都在空中開枝散葉,引申延展出更多話題,一下便成了一棵郁郁蔥蔥的柳樹,在風中沙沙作響。
在一個沒有任何娛樂項目的辦公室裡,時間突然變得很快,快到外面的太陽眨眼間開始往西走,而不被任何人察覺。
“那你想象中退休後會是什麼樣子?”沈恬忽然開始好奇:“遛鳥聽戲下象棋?哎對了,我前幾天看見公園裡有大爺在練習抽鞭子,你那麼愛生氣,我覺得這個愛好挺适合你的。”說完,她捧着肚子笑的不行。
譚宗明睨她一眼,笑笑說:“現在的老人都逐漸不流行這套了,你是希望我在五十年後當個叛逆老頭,開啟文化複興運動嗎?”
他定了定,又道:“未來會怎麼樣,誰也不知道,但是人生活的方式不會大變,所以我現在能想象到的畫面,就和今天差不多,我和你一起去外面吃飯,然後一起散步回家。”
沈恬搭在扶手上的手忽地一緊。
她沒有回頭,也不知道應該對他這樣一句話做出什麼反應,在他那些遊刃有餘的話裡,能有幾分真心,她過去猜不透,現在又何嘗不是。
隻是此刻心底冒出的聲音在和她的理智打架。
辦公室裡中央空調的冷氣十分強勁,沈恬卻忽然感覺到一股灼熱的岩漿從腳底升騰而起,越過她的四肢百骸,最後聚在頭頂,讓她就像是一座活火山一樣,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被那股熱流灌滿。
下一秒,男人的手便從上而下,熾灼的掌心包覆下來,将她的手攏住。
“沈恬,以後可以的話,我想從我們公司正門帶你走進來,行嗎?”
沈恬目不轉睛地盯着城市與天空接壤的線,看那裡被陽光燒灼得有一種虛幻的模糊感。
她腦海中各種回憶如同四周鱗次栉比的摩天大樓,雜亂無章地浮現。
她想起齊芯的那些話,想起紐約那晚他看見她和霍西禹時說不出的表情。
想起他們在街角面店的試探,想起她那晚冷臉拒絕時他微微落寞的神情。
想起雨後樹下支撐起她險些跌倒的手,還有那句懂她的‘累了吧。’
還有讓她在夢裡百轉千回,終是放不下的那句“我若将自己賠給你,你要還是不要?”
沈恬感覺自己仿佛成了一片承載着無數回憶,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而對譚宗明每一個細小的動容,則是海水中一粒小小的氣泡。
看着微不足道,無迹可尋,但實際上當回過神來的時候,睜開眼,卻發現早已遍布各個角落,叫她睜開眼是氣泡的形,閉上眼依舊能感受到氣泡的影。
無處可逃,無所遁形。
譚宗明話音落下,等了許久,沈恬亦沒任何反應。
他抓着小姑娘的手微微收緊。
自從遇見沈恬,他才知道,商場與情場雖然說起來都是人心,但後者卻明顯要複雜得多。
商場本質利益驅動,如果是商業決策,他能通過本能嗅覺預判到對手之後五步的行動方向,但到了沈恬這裡,他所有的謀略反而好像成了一種累贅。
他不知道沈恬這一刻心裡是怎麼想這件事,再次複合後,他沒把握。
但這段時間他能感覺到她的松動,她的軟化,她的态度一天一天在往好的方向轉變。
“九月,我說這些話,沒别的意思,不是想給你壓力,隻是想告訴你,你一直在我未來的計劃裡,隻要你願意。”
沈恬始終沒有反應,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如同掉進海裡的小石子,濺不起一點水花,甚至就連如何墜落也看不見,就這麼靜靜地沉了進去。
大海沒有給他反應。
譚宗明的心在這一刻仿佛也成了那幾粒濺不起水花小石子,跟着一點點下沉,胸腔頃刻間便被鹹澀苦晦的海水灌滿。
這裡是魔都的頂端,腳下就是他龐大的商業帝國。
但譚宗明卻在這一刻,覺得自己有點失敗。
“嗯。”
忽然,被他攥在掌心的手微微一動,就像一顆小小的氣泡,撞在了譚宗明下墜的心,下墜的石子上。
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力量将他輕輕往上一擡,便在水中碎裂,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心,那一顆被她撥弄來去的石子,卻順着那一點力量,停止了下墜。
水流緩慢而輕柔地劃過他的心,劃過那一粒石子,讓它懸在海水中不安地浮動。
“我覺得,你的想法,比我那個遛鳥聽戲抽鞭子的要好。”
下一秒,小姑娘輕輕回握住他的手,回過頭看向他的時候,雙眸璨若星河。
“挺好的,不用文藝複興了,譚宗明。”
誰說大海沒有回應。
…
時間是下午三點。
譚宗明三點二十還有個會,門口的時慈覺得差不多可以先提醒下老闆,讓他準備把手邊的工作先告一段落。
時慈走過去敲了敲門,隔着門喚了聲:“譚總。”
一般譚宗明這個時候都會直接接一句‘進來’,時秘書的手已經非常專業地握住了門把,就等進來二字一出,立刻推門而入。
但熟悉的兩個字沒到,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略帶不耐煩:“什麼事?”
時慈跟在譚宗明身邊快十年了,立刻意識到老闆應該并不希望自己在這一刻推門而入,随即收回了手。
準備好的問題也自動被替換成:“三點二十的會議需要延後嗎?”
辦公室裡,沈恬已經被譚宗明推到了辦公桌上,他的電腦屏幕就在旁邊,桌子兩旁是成摞的文山會海,這一刻成了譚宗明的幫兇,幫他把她牢牢地禁锢在身下這一小塊地方。
沈恬今天穿了一條設計簡約的柔霧色長裙,裙擺邊緣繡着同色雛菊,與珠光白色的皮膚遙相呼應,粉雕玉琢。沈恬身材比例極好,基本不挑款,所以她選衣服都是憑着喜好,挑那種顔色款式都極簡的類型。
為了搭配這種風格的裙子,她也喜歡上了盤發,把那一頭海藻般長發攏成一個發包,整塊肩頸的線條舒展得極為好看。
但此刻這朵清麗的小雛菊被緊巴巴地壓.在了辦公桌上,原本用來固定的小發夾在他們激烈的吻中微微松散,卻還勉強能固定得住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