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上海,梧桐葉落盡,留下的樹杈影子在武康路的花園洋房外牆上搖晃,唐艾笑腳上的鞋子還帶着北京的塵土,這雙鞋穿了三年,離開上海的時候鞋子上的水晶扣還閃着傲慢的光,如今鞋子上多次刷洗的裂痕像極了老宅窗棂上的冰花紋。
門廊下的黃銅信箱仍插着《收獲》雜志,父親訂刊習慣三十年未變。
打眼望去,門樓挂着的紅燈籠,過年的裝飾從進院子就裝扮上了,父親從未在意過這些,可見是因為自己要回家,歡喜極了。
唐艾笑拿出鑰匙插入雕花銅鎖時,她聽見肖邦的夜曲從二樓書房流淌下來——琴聲在某個降調處突兀斷裂,接着是瓷盞輕叩紅木茶幾的脆響。
"艾艾?"父親的聲音懸在螺旋樓梯頂端,羊絨家居服前襟沾着墨漬。唐艾笑仰頭望見水晶吊燈在他鬓角投下霜色,那支萬寶龍鋼筆還别在胸袋,筆夾上的劃痕是她七歲時刻的。
餐廳長桌上鋪着漿洗過的亞麻桌布,張姨剛端着八寶鴨上桌還冒着熱氣,旁邊擺着未合攏的《宋詞鑒賞辭典》。
“爸爸··”唐艾笑有些自責,自己這三年的确自私任性了,父親··好像老了許多。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快嘗嘗你張姨的手藝,做的都是你愛吃的”沒有過多的話語,也沒有熱烈的擁抱,畢竟不是兒時,父親眼裡泛光,有一腔的愛意想要表達,最後也隻有重複着快吃些好吃的,就像小時候一樣,好吃的就能讓小孩子開心。
張姨也是一邊抹淚,一邊接過唐艾笑的行李,督促這快去吃飯“累壞了吧,看看都瘦了這麼多”
“哪有瘦,肉都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呢”
“看看這臉,哪還有一點嬰兒肥”
“張姨我都二十多了,怎麼還能有嬰兒肥”
“要我說,就是要有肉才好看,胖胖七分财··”
“不富也鎮宅~”唐艾笑接着張姨的話說了下去,這話張姨打小就念叨。家,一下就熱鬧了,這才是家的感覺。唐父也久違的笑出了聲~
閣樓琴房仍保持着斯坦威鋼琴與明代官帽椅的奇異和諧。琴譜架上攤着泛黃的《拜厄練習曲》,第28頁的淚痕是她第一次彈錯音時砸下的。天鵝絨窗簾挽着褪色的墨綠流蘇,窗台上那盆文竹倒是新添的。家裡還是老樣子,與記憶裡沒有相差。
外灘的鐘聲混着弄堂鞭炮傳來時,父親正往她湯碗裡添腌笃鮮。
一頓飯吃的好不熱鬧,唐艾笑直接吃了個肚子圓鼓鼓。
飯桌上大家都很默契,誰也沒有提一句過去。
"年前有古籍拍賣..."父親突然開口,又戛然而止,他忽然想起,艾艾不喜歡那些。
“我陪您去~”
“可是當真?”唐父笑着有些不可思議,這孩子自小就不願意接觸這些。
“自是當真”
“唐教授這回要去炫耀閨女了”張姨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接話。
這邊是其樂融融,隻是林潇潇這邊··
她回了上海,沒有回家。
回想自己被三、然後知三當三的這幾年,自己的那些委屈和不甘心,而當這段不為人知的秘密最終被揭開時,承受了巨大的輿論壓力和心理負擔,不得不選擇離開這座滿載回憶的城市,前往北京。
此刻,借着春節的名義,林潇潇帶着一絲複雜的心情返回上海,卻不是為了與家人團聚,家人,早就在她被爆出知三當三的時候已經斷絕往來關系了。她回上海,其實就是為了一件事,她不甘心。手機電話響起,沒有備注,但是号碼卻背的滾瓜爛熟。
“喂”
“還是那個地方吧”
葉闌之,這個從18歲就闖進她生命裡的男人,帥氣、自信、富有、專一、紳士,幾乎所有的美好的名詞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隻是她不知道,在跟她交往的第四個年頭裡,葉闌之就結婚了。不可否認,葉闌之是愛林潇潇的,可是這個婚姻帶給他的乃至家族的利益是他無法拒絕的。
林潇潇被一隻蒙在鼓裡,她還一直想象着自己大學畢業可以帶他回家見父母,和唐艾笑手挽手路過婚紗店時的向往,包括··包括他曾經送自己的那枚戒指,這些她早就分不清到底是真愛還是諷刺。
兩人也在了最後見面的那個地方。
一家位于上海老城區的咖啡館。這家咖啡館藏匿于一條狹窄而充滿韻味的弄堂深處,外表并不張揚,木質的招牌在歲月的洗禮下略顯斑駁,仿佛是時間特意留下的印記。
踏入店内,一股混合着咖啡香與淡淡書香的氣息撲面而來,店内裝飾簡潔而溫馨,牆上挂着幾幅描繪上海舊時光的黑白照片,每一張都在默默講述着這座城市的故事。柔和的燈光透過複古的吊燈灑落,為整個空間披上了一層柔和而懷舊的濾鏡。
還是靠窗的位置,葉闌之已經到了。
窗外偶爾傳來弄堂裡孩童的嬉戲聲和遠處隐約的車流聲,為這次會面增添了幾分生活的真實感。桌上擺放着一盞小巧的台燈,燈光剛好照亮了兩人的臉龐,卻也巧妙地留下了些許陰影,讓人看不清彼此眼中的情緒波動。
看着眼前的人,這一刻,心中的情感如潮水般湧來,既有曾經深愛的甜蜜回憶,也有被背叛和傷害的苦澀。葉闌之眼神中似乎還殘留着不舍與眷戀,他試圖挽回這段關系,哪怕人在北京的時候,他還去找過她,他提出想要繼續保持某種聯系,這讓林潇潇心中憤怒無比,同時又五味雜陳。
面對舊情人的藕斷絲連,林潇潇内心充滿了矛盾。她不甘心自己多年的青春和感情就這樣付諸東流,但也不願意再陷入那種不被承認、沒有未來的“小三”角色中。
葉闌之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潇潇,你……過得好嗎?”這句話,簡單卻滿載深情,仿佛試圖跨越時間的鴻溝,重新連接起兩人之間的情感紐帶。
林潇潇輕輕攪動着杯中的咖啡,目光時而落在窗外,時而與葉闌之交彙,她的聲音平靜而堅定:“還好,你呢?最近怎麼樣?”她的回答,既是對過去的告别,也是對現狀的肯定,透露出一種獨立與自信。
舊情人苦笑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适的詞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我……一直在想你。我知道,過去我做錯了很多,傷害了你。但我真的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他的語氣中充滿了誠懇與渴望,試圖彌補過去的錯誤。
林潇潇聞言,眼神複雜,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重新開始?這并不容易。我們之間的問題,不僅僅是你的選擇,還有我對自己的重新認識。我在北京這段時間,學到了很多,也成長了很多。”
葉闌之聽後,神色黯然,但他并沒有放棄:“我知道,我欠你一個道歉,也欠你一個解釋。但請相信,我對你的感情從未改變。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包括……在北京為你開一個店面,讓你有自己的事業,不再需要依附任何人。”
“任何事?呵呵”
林潇潇聞言,心中五味雜陳。她看着葉闌之,眼中既有不甘也有釋然:“店面,我同意,但這僅僅是補償,至于未來,另說”
葉闌之的挽留和道歉,對于林潇潇早就已經不需要了。臨走的時候,她沒有拒絕葉闌之的相送,更沒有像以前那樣拒絕他送的一大堆奢侈品。曾經太傻,不舍得花他一分錢,一切都想靠自己,如今···呵呵倒也不必了。
沒錯,林潇潇又悄悄回了北京,她早就無家可歸。
隔天夜裡就回了北京的林潇潇,此刻窩在陽台躺椅上,客廳裡播放《外灘十八号》,一杯紅酒隻下了一半,林潇潇就已經淚灑滿面。
正在出神之際,門鈴響起。林潇潇遲緩的起身,像是在質疑是否聽錯了,怎麼會有人按門鈴。
擦了擦淚,略微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發,透過貓眼看了看,沉默了一下,随即開了門。
“不是回北京了麼,我看陽台燈亮着··就··”是蘇辰逸,他回家看到隔壁陽台燈亮着
“嗯,艾艾不在,我有些事情處理,就先回來了”蘇辰逸打量着林潇潇,出于禮貌,也隻是看了兩眼,卻也能捕捉到眼前的女人情緒不佳,應該是遇到事情了。既然唐艾笑不在··
“這樣啊,嗯,我過年也在這邊,有事情的話随時叫我”
“謝謝”
“客氣了,那我先回去了”
“再見”
林潇潇和上門,頭無力的抵着門,略顯頹廢,她無聲的關了燈,走到陽台上,此刻窗外的炮竹煙花聲還沒有很密集,三三兩兩的聲音,提示着即将到來的新年,她側頭看了看隔壁的陽台還透着光,慫了慫肩,明天去買些年貨吧,未來總是會來,總要有勇氣面對。歎了口氣,林潇潇拉上窗簾,隔絕了窗外的一切夜景,也把自己包裹在這個密閉的房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