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祝鈴潋醒來的時候,已是辰時。窗外鳥鳴聲叽叽喳喳。
她揉了揉眼睛,長發灑落在枕頭上,身上蓋着薄薄的被子。被子撒滿破碎的經書符紙。
祝鈴潋下意識伸出手,看向手腕。
手腕恢複正常。魔氣又消失了。
五髒六腑也完全沒有疼痛感。
下一刻,她的手不知不覺地摸向唇角。
那個渣男。不對,渣魔。
他以後不會每月十五晚上來找自己一次吧?
……暫時想不了那麼多了。肚子好餓。先起床吃點東西,再收拾收拾房間吧。
祝鈴潋雙腳踏進鞋裡,一地圓溜溜赤豆差點将她滑倒。
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她昨晚上有多狼狽。
整一堆花裡胡哨的,七忙八忙,最後根本沒防住那魔頭。
祝鈴潋歎了一口氣。都說自古邪不壓正,可是現在,正太弱,邪太強。
樓下師兄師姐在耐心等她吃飯。桌上擺的菜正好是三個人的份量,顧懷遠卻招手喚來店小二,還要點個小菜。
“不用了吧師兄。”祝鈴潋邊吃邊道。
“這是給窗邊那位兄台的。他剛送了我一壺酒。”顧懷遠搖了搖手中酒杯。
“窗邊兄台,”祝鈴潋不甚在意地扭頭看了一眼,“你們認識。”
窗邊,男人頭戴兜帽,玄衣而坐,左不過二十五六,面貌上明明幾分俊逸的少年模樣,可氣質卻孤冷寥寞得多。
他沒點菜,隻獨自飲酒。
“不認識,”顧懷遠說道,“不過,意氣相投,江湖相逢,何必曾相識。我觀那位兄台,也是性情中人。”
店小二已将菜送了過去,那男子平淡低聲道了一句:“多謝。”
這聲音。
暗夜裡枝頭薄雪般的聲音。
等等。
祝鈴潋艱難地移動脖子,再看一眼,宛若石化。
雖然昨天晚上她痛得意識模糊,但耐不住月光皎潔,而兩人靠的太近太近,所以這張臉還是有點印象的。
三師兄口中這位“性情中人”的兄台,不就是昨晚上那個魔頭?
祝鈴潋心一驚,身體陡然像小貓一樣炸起。她一把抓過桌上的酒壺,感受裡面有沒有魔氣,看看壺底,有沒有藏有奇怪的咒術。
這魔是不是覺得她太弱了,還想把她的師兄師姐都變成他的魔下之臣,供他驅使。
簡直是……簡直所圖者甚大。
顧懷遠不明所以,打趣道:“小師妹,怎麼一下山就不學好,小小年紀也惦記着喝酒了?”
祝鈴潋讪讪地放回酒壺。
“那還不是你帶壞的?”楚玉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碗酒,“小顧子,将你昨天發現的說一說。”
“……”顧懷遠看着被大師姐倒去了一半的酒壺:“昨天重回斷崖,雖未尋得女妖蹤迹。但登高望遠,我發現這岷江郡地勢東西完全不同。”
西部是以山地為主的高原,有四五仞之高;東部則是相對平坦,地勢低窪。
而這岷江郡正處于高原與平地的臨界線。
高原水急支多,皆彙入岷江,又如懸河,流進郡内。
“人群依水而聚,枕水而居,圍着這岷江彙集村落、城鎮,由此漸成岷江郡。
“但岷江水量龐大,有利有弊。每逢夏季就會洪水泛濫。若是決口,必将一瀉千裡,殃及全郡百姓。”顧懷遠以水蘸食指,在桌上勾畫地勢。
祝鈴潋點點頭,其實心思全在魔頭那,見他隻是獨自飲酒并未有其他舉動,一面敷衍地插進話頭:“昨日的小女孩說那青衣女妖總在夏季來到郡中,難道與岷江水患有關?”
“我去查了李郡守做工的事情。”楚玉颔首道,“他一心防治水患,雇了不少水利工匠整日在府研讨。看起來是個為民的好官。”
“隻是現在女妖不見蹤影,線索全無,”顧懷遠微微蹙眉,“咱們隻有見機行事了。”
三人說話時,魔已經喝完了酒,起身朝着二樓走去,祝鈴潋忍不住頻頻瞄了兩眼,見他走進了一間屋。
竟然就在她對面。
商讨結束後,趁着師兄師姐另有他事,祝鈴潋思索再三,決定去看一看那魔,打探他到底有何居心。
她蹑手蹑腳走到對面,不待從懷中偷偷摸摸地抽出符箓。
門卻倏而自己開了。
盡管窗戶緊閉,但夏季濃烈,日光仍然灑落滿地。
魔坐在唯一光照不到的地方,靜靜盤坐,手捧着本書。鳳眼狹長,眼睫微垂,平靜帶着幾許漠然。
脖子上挂着一串長長的斑紅琉璃佛珠。
祝鈴潋:……這不是我那菩提老祖開過光的佛珠嗎?
她依稀記得,初見在山洞中,雖未見他的臉,但那時他身着織金白袍。不論其他,但論那一聲衣裳,雖然破敗,倒給人鮮亮鋒銳,豐神俊朗之感。
如今他一身玄衣,寬袍長袖,低調安靜地有幾分不真實感。
若非知道他是魔,倒真的會讓人恍惚地以為,他是個像模像樣的讀書人。
門無聲掩住。
一片寂靜中,魔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