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還是要學會适可而止啊。
顧懷遠此刻正位于甲闆上的觀景台,白扇輕搖,欣賞江上夜景。見皓月當空,大江遼闊,近處白浪如雪,遠處水光接天,情不自禁有感而發:“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乃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師姐……”
“師姐?”
大師姐楚玉正靠在椅子上,一邊吃着水晶葡萄,一邊注視着遠處船舷邊,接二連三跳江以逗樂船上女客的船手們。
他們一個個裸着上身,水珠沿着堅實的面龐滑落,笑聲爽朗。一個船手縱身躍入江中,激起陣陣浪花,他回頭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月光光線在凸起的肌腱和隆起的胸膛上跳躍。
圍觀的女客們紛紛扭過頭不好意思再看,又用餘光偷瞄。
楚玉直視着目不轉睛,點點頭,客觀評價:“這個還行。比剛才那個好。”
顧懷遠扶額。
就在這時,海裡冒出小白的腦袋。
他忙道:“師姐,魚來了。”
小白叼着一條大魚,往兩人的方向一扔。
楚玉嚼着葡萄,不緊不慢在桌子上結了個小八卦陣,離位火起,瞬間将大魚烤熟:“有烤魚吃了!”
船艙外,魚香誘人;船艙内,岷江水防圖終于在兩人齊心協力下畫好了,祝鈴潋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好了,好了。終于畫好了耶。”她托着臉,頂着兩個超大黑眼圈,“不過,你要如何給李郡守呢?”
“等上了岸,你以你們修士的名義,從信局寄給他。”
祝鈴潋想了想,認真道:“這是你的功勞。”
謝辭将最後幾筆潤色好:“誰會看一個魔的畫?”
祝鈴潋張了張口,看着他放下筆,桌子上的畫足足有五尺長。
細細端詳,方見他的畫風不羁,山水大開大合,明朗大氣,與他這個人截然不同。
“說起來,李郡守能看得懂嗎?”
魔擡眼看她,手腕卻往上一揚,将畫往上一抛。那畫橫在兩人中間,驟然水波四濺。
周圍景色煥然一新,山聳水落。
仿佛真的回到岷江郡了。
祝鈴潋伸出手去感受着水涼:“我們,進入畫中了?”
“這是修真術法中的文畫道。”魔站在她身邊,衣袍微動,“以文字、書畫作景,觀者便如同身臨其境。”
兩人從畫中走出,将畫軸卷好。魔又揮毫寫下: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白色宣紙立刻化為白茫茫一片大雪地。點點墨字遊動着,化作一個披戴着蓑笠的老翁,手拿釣竿,獨坐寒江。祝鈴潋就站在老翁身後。
魔擡手,在半空之中再寫:“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縧。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茫無邊際的冰雪中,立時一陣春風吹過,春水叮咚作響。寒江畔從泥土裡冒出翠綠色的楊柳,轉眼生根抽芽,長長的柳葉拂過祝鈴潋的頭頂。
“好厲害!”她祈求,“那你能不能幫我畫一幅畫?”
魔難得心情不錯,依照她的描繪,繪出世間第一山,南迎州的天虞山。隻是祝鈴潋也是從話本中看來一二,東拼西湊,很多細節都要靠謝辭自己發揮。她獨獨對山頂上一棵高樹記憶深刻,要他重點着墨。
傳說中天虞山巅有一棵千年紅楓樹,茕茕獨立,如雲霞燒在天際。
畫成,兩人入畫中。山巒重重,巍峨聳立。祝鈴潋直奔紅楓樹而去。
要想見紅楓樹,先要走過千步雲梯。
千數石頭梯階猶如星河倒挂,從凡塵直通九天雲霄,貫穿天地,氣勢磅礴。
她毫不猶豫,跨步就上。
謝辭卻停頓了腳步。
小姑娘隻告訴他,隻裡有一座千步雲梯。雲梯什麼樣,兩邊景色如何,都是他自己發揮的。
而他按照潛意識中所想,畫出來的,這是
——天元峰的“飛石梯。”
天元峰也有一座千步雲梯,兩側皆是怪石嶙峋,如同飛來之石,故得此名。
“怎麼了?”祝鈴潋已經行了百步,她回過身來,以為魔不想廢腳力,“你要不要在下面等我?”
魔沒有回答,沉默地擡起腳踩在石階上。
他曾無數次走過飛石梯。春日,秋冬。他握着辭仙劍,提着醉堂春,上山去找師尊。
師尊說:醉堂春是天底下最烈的酒。
天底下最強的劍修,就該喝最烈的酒。
飛石梯的兩側,刻滿了無數交錯縱橫的劍痕。從下到上,劍氣痕迹越來越高,就像意氣風發的少年的個子,一點點長大。一日也不曾停過對劍氣的練習。
石壁上精妙的劍術也越來越強。
直到有一日,戛然而止。
魔的腳步不停,長袖飛動。恍惚中似與五十年前少年的身影重重疊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