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蕪……不要相信那些人。九重天……沒有能幫我們的人。你要……要靠自己……”
陸淵看着地上抱成一團的兩兄弟,又看看眉頭輕蹙的禾雪晝。
“先生,本就是這妖物有錯在先,您為何還要心軟?樂生侯與今日滿座賓客仆從都死于他手,按楚律,夷三族都算開恩處理,他……”
陸淵的話像最後一根稻草,壓斷了墨凜的脊梁。墨凜死死揪住墨蕪的衣領,蒼白的臉上血淚交錯。溫熱的血浸透了墨蕪胸前的衣衫。
“墨蕪……你是墨鲲一族的叛徒!你會被那群惡仙吃得骨頭都不剩!”
“墨蕪!你就是那群人養的一條狗!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總有一天他們也會把你打殺炖了吃!”
……
最後的最後,墨凜再也吐不出東西來。斷斷續續的血泡從他唇邊溢出來,再炸裂消散,就像他的生命一樣。
“弟弟……阿蕪……你要……好……好活下去……靠……自己……”
墨蕪不再說話,他隻是緊緊抱着兄長的屍身,眼淚滴落的聲音微不可聞。
禾雪晝見不得人哭。但是他實在沒有什麼好辦法去安慰這個尚且年幼的小妖。
“墨蕪,你把……你兄長的屍身帶回澄明海吧。對外我會說他是練功走火入魔才犯下此等大禍,不會牽連你和其餘族人。”
“多謝……多謝大人。”
染血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視線裡。禾雪晝牽着陸淵離開一片狼藉的正廳。太陽已經西沉,夕陽照在樂生侯府的庭院裡,為原本就豔麗的牡丹披上金裝。
陸淵抓起禾雪晝的手翻來覆去檢查一遍:“先生還疼麼?”
禾雪晝搖搖頭。
“先生在難過。”陸淵抓緊了禾雪晝微涼的指尖。“先生無事,淵也無事。這難道不是很好嗎?”
夕陽最後的餘晖映在禾雪晝眼中,陸淵盯着先生漂亮的眼睛,一動不動。禾雪晝偏過頭,一縷碎發垂在他耳邊,他就這樣默默看着這個剛剛和他下巴一般高的孩子。
二人對視良久。
“淵惹先生不高興了嗎?”陸淵率先敗下陣來,他低下頭,聲音慢慢變小:“是我之前說錯話了嗎?先生若是生氣,直接教訓我就是了。”
不要不說話。
禾雪晝罕見的沒有搭他的話。陸淵站定在原地,有些無措。
樂生侯府中的牡丹開的極好,花瓣層層疊疊,舒展的姿态比起羲和山上的雲海也不遑多讓。禾雪晝伸手,摘下枝頭最豔麗最招搖的那一朵。
植物莖幹斷裂,溢出的汁水微微濡濕了他的指尖。禾雪晝依舊沉默,他将這朵牡丹塞進陸淵手中。
陸淵捧着有他大半個腦袋這麼大的花,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手還沒什麼大動作,牡丹的花瓣就顫巍巍抖起來,陸淵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辣手摧花。
禾雪晝看着有些窘迫的小孩終于樂出了聲。
“這花漂亮嗎?”
“嗯。”陸淵忙不疊點頭。
“這樣的花,生在樂生侯府中,它還漂亮嗎?”
陸淵思考片刻,還是點了點頭:“樂生侯作風不正,但這庭院中草木無辜。怎麼能因為他的一己惡念遷怒無辜?”
禾雪晝一彈指,陶土盆碎裂,露出土中已經有些風化的白骨。
“哪怕是用他人性命做養料?也還是漂亮?”
陸淵堅定地點了點頭。
禾雪晝輕輕歎了口氣。陸淵有些不安,他攥着花的手心微微出汗。
“我答錯了嗎,先生?”
“不,陸淵,你說的很對。我……為師隻是覺得,自己挑人的眼光甚好。”
“你将來會是一個好的帝王。”
禾雪晝的眼睛裡不隻有欣慰,還帶了幾分愁緒。
楚巫也許還是有些本事的,能登上那最高位的人,注定是孤苦無依。
好在自己還能看顧他幾分。
此刻的陸淵并沒有理解禾雪晝的意思。他甚至有些欣喜,為自己得到先生的誇獎而欣喜。
很多年以後,老得一隻腳快要踏進皇陵的陸淵會反反複複夢到禾雪晝送自己牡丹的這天。
他就站在一邊,看着尚且年幼的自己傻乎乎、樂呵呵地捧着這樣一朵美麗的牡丹。
年邁的帝王頹然倒地,他祈禱夢裡的自己可以做出不一樣的回答。
可直到他殡天的那一日,這個小小的願望都未曾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