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要私密談話了,梁九功心裡一抖,趕緊應了聲,與顧問行擦肩而過時,他小聲提醒,道:“皇上從宮外回來的。”
顧問行腳步隻是稍微停滞,就走了進去,他在心裡歎氣,該來的還是會來的,“奴才給皇上請安。”
康熙坐在上首位置,沒有讓他起身,目光飄忽,“自朕記事起,你就跟在朕的身邊伺候,如今有二十多年,朕信你至深。”
“能伺候皇上,是奴才之幸。”顧問行道。
康熙起身,背着手,走下來,“能自小得到你的照顧,是朕之幸。”
他的母親隻是個不受寵的庶妃,因聯姻送進宮裡,他不受先帝的喜歡,在一衆皇子裡,也算不得出衆。
整個幼年時間,陪在他身邊最多的就是顧問行了。
是以,他從來不會考慮顧問行會背叛自己。
“皇上言重了,奴才伺候主子是天經地義,也是奴才職責所在,當不得皇上如此謬贊。”顧問行姿态放得很低,一如既往的謙遜。
康熙淡淡道:“在朕的心裡,你算得上半個家人,所以當初徐昙年一事發生時,朕從未懷疑過你,可就是你,對嗎?”
懸在頭上的刀最終還是落了下來,顧問行未覺得害怕,反倒是有幾分如釋重負,自從當初說出了徐昙年所在,他便知道皇上終有一天會發現這件事。
現在東窗事發,也不過是脫下裹在身上那層厚厚的殼,于他而言,這是解脫。
顧問行聲音平穩道:“是奴才辜負了皇上。”
聽到顧問行的回答,康熙心裡沉甸甸的,他相信顧問行對自己的忠誠,就算是顧問行現在親口承認,他也認為顧問行是忠于自己的。
康熙站在顧問行面前,沉默了好一會,“你告訴了誰?”
顧問行磕了個頭,“奴才犯下大錯,請皇上降罪。”
他們主仆兩人都很清楚,在這宮裡,能夠驅使顧問行的人隻有康熙,但能讓顧問行如此行事的還有一個人。
或許康熙一開始在心底便有了猜測,隻是那答案太痛苦,讓他選擇忽略。
如今,事已成定局,康熙不可能拿着這件事去質問老祖宗,質問她為何要将徐昙年的事情透露給吳應熊。
因為他清楚,老祖宗是為了他,是為了緩和他與藩王之間劍拔弩張的局面,才将徐昙年推了出去,隻要康熙順勢承認是受其蠱惑,那這件事便有了商量的餘地。
隻是未曾想到,吳氏父子害死了徐昙年,引得自己震怒,導緻事情走向了最壞的一面
“你何罪之有?要有罪,那也是朕的罪過。”康熙嘲諷一笑,是他一意孤行,明知朝堂局勢尚未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下,卻還是将徐昙年拖進了這泥沼之中。
到底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聽到他如此苛責自己,顧問行心裡難受得緊,他道:“皇上萬不可這麼想,您也未料到吳應熊父子在天子腳下竟然如此大膽妄為。”
在太皇太後的逼問下,顧問行不得已吐露了徐昙年的事情,當時皇上已經派人在照看徐家人,就擔心這些人會對徐公子不利。
沒想到的是,吳應熊父子竟然買通這些人,綁架折磨徐公子的家人,又害死了徐公子,妄圖一把火燒掉所有的罪證。
舊事重提,曆曆在目,康熙還記得自己接到消息趕出宮,徐昙年眼眶發紅,失魂落魄地坐在巷子口,聲音哽咽紮在自己懷中——三哥,二哥和小四沒了……
那帶着哭腔的聲音沉沉壓在康熙的心頭,他手掌虛虛搭在自己的胸口,試圖緩解那種窒息的感覺,“朕該預料到的……”
所有人都反對撤蕃,朝堂、後宮勾連在一起,旁人不知道這其中的鬥争激烈,難道他不知道嗎?
是他的疏忽,才導緻徐昙年的死亡。
顧問行道:“皇上當時也不過十幾歲,如何能未蔔先知呢?要怪,就隻怪吳應熊心狠手辣,可您也為徐公子報仇了不是嗎?要是徐公子在天有靈,定然不會責怪您的。”
康熙笑了笑,“他最記仇了,定然不會責怪朕,不然……”不然他怎麼可能連朕的夢境都不肯踏足呢?
聽着康熙的語氣,顧問行低着頭,心裡五味雜陳,就是這般癡迷,當初才讓太皇太後對此事如臨大敵——一個能随意左右君心的人,要是起了邪念如何是好?
現在過了數年,這依舊是皇上的執念。
好在,徐昙年已經死了,翻不出什麼浪花。
思及此,顧問行精神一振,勸道:“皇上,事已至此,您可要保重身體……”
從前讓自己能感動的話,如今聽來隻覺得無奈,他連神傷都不被允許嗎?
康熙打斷他的話,“你下去吧,以後不用跟着伺候朕了。”
雖說預料到會有這樣的後果,甚至在心裡無數次規勸自己隻要能保住一條命就好,但當事情真的發生之時,顧問行心裡還是難受,就好似有人拿着針一下下紮在自己的心口。
“奴才遵命。”顧問行心裡酸澀,手撐着地爬起來,弓着身子一步步退出了乾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