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林寂染推開門,才發現外面下了一夜的雪。
言慕跪在雪地中,唇色蒼白,身體因寒冷而微微顫抖,他的膝蓋早已深埋在雪中,頭上和肩上積了一層雪。
林寂染心中微微一緊,下了一夜的雪,而她睡得這麼沉,竟然沒發現。
“你起來吧。”她聲音依舊平靜,聽不出情緒。
言慕緩緩站起,雙腿因長時間跪地而僵硬,踉跄了一下,險些摔到。他勉強穩住身形,有些狼狽。
她走上前,伸手輕輕拂去他肩上的雪。
林寂染很少做出這種關照人的動作,他微微怔了一下。
“黑風谷出現了一頭玄冰魔蛟,附近已被仙門封鎖起來,用作弟子試煉之所。”她語氣淡然,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你去一趟,将魔蛟的内丹取回交給我。”
他微微抿唇,沒有立刻回應。
“你現在去休息片刻,正午前必須出發。”她補充道,語氣不容置疑。
“……是。”他低聲應道。
……
宗門議事廳内,氣氛凝重。
季家家主、君彥及各長老、宗主齊聚在此。林寂染踏入廳内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早料到君彥不會善罷甘休,沒想到這麼快就給季家通風報信,讓他們來給他撐腰。
季家家主人至中年,保養得很好,隻是鬓角有幾分發白。他坐在上位,雖無修為,卻自帶一股上位者的威壓,君彥則恭敬地坐在他旁邊。
她剛進來,便聽一道清朗男聲響起:“弟子見過林師叔。”
她循聲望去。隻見一名青年立于季家家主身側,生得一副極好的皮相,發絲如墨,被一根玉簪随意豎起,幾縷碎發垂落額前。
他舉手投足間自帶一股風流韻味,嘴角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眼若秋水含情。手中拿着一柄折起來的扇子,一下接着一下,悠閑地敲打着手心。
這人她認得,正是師兄謝九辭的徒弟——季珩。
她回劍宗多日,還是第一次見他。幾年未見,他長大了不少。
她朝季珩點頭示意,目光随即轉向季家家主。
主要人物都來了,季家家主開門見山:“我今日來,是為我侄兒季傑受傷一事,希望宗門能夠嚴懲傷害他的元兇,給季家一個交代。”
宗主聞言,看向林寂染:“為何不将言慕叫來?”
她語氣平靜:“他已出門,替我辦事。”
君彥譏笑一聲:“林長老是故意将他支走的吧?”
“非也。”她神色坦然,“我确實急需一樣東西,差他去取。”
君彥冷笑一聲,顯然不信。
季家家主皺眉問道:“林長老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沒等林寂染說話,君彥搶先道:“她隻罰言慕跪了一夜,就這樣過去了,傷害同門隻需要付出這麼一點代價,其他人會不會效仿之?林長老這刑罰堂堂主做的可是不夠格。”
季家家主點頭附和:“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否則傷的是我季家顔面。”
宗主微蹙眉頭,似乎也并不贊成她這樣的行為。
季珩眼中隐有擔憂,望着被圍攻的林寂染。衆人目光如刀,言語似箭,直指向她,但她卻穩坐如山,不慌不忙,眸光清冷,仿佛深潭古井,波瀾不驚。
她起身:“正巧今日人齊,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中,她冷聲道——
“季傑行為不端,視人命為草芥,我作為刑罰堂堂主,即刻宣布,将季傑逐出無上劍宗!”
随着話音落下,一瞬間,四周無比的靜。
季家家主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等反應過來,他将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起身道:“你這是何意?”
君彥也道:“林寂染,你瘋了不成?!”
唯有宗主,依舊端坐,若有所思。
季珩見狀,連忙上前安撫道:“爹,師叔一向公正嚴明,做事定有她的道理,不妨聽她說一說。”
家主被他一勸,強壓怒火,重新坐下:“那我便聽一聽,林長老何出此言。”
林寂染從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書冊,翻到其中一頁,遞到季家家主面前。
那一頁詳細記錄了季傑曾犯下的一樁惡行
他在山下花樓與一人争搶花魁,發生矛盾,便将人打死。事後,他毫無悔意,照舊和花魁共度良宵。甚至還無比張狂,報出自己姓名,揚言讓家屬有本事去無上劍宗來找他。
那男子也是當地有名有姓的人物,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全城都知道。
後來家屬到無上劍宗讨說法,卻被當時作為刑罰堂堂主的君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當然不止這一樁事。
在凡間,他不知害死過多少個手無寸鐵的無辜凡人,卻又不将普通人的性命當回事。
季家是他的靠山,君彥替他遮掩。
這些事,季家家主皆不知情。看見這些後,臉色愈發難看,季珩也是頻頻搖頭。
君彥咬着牙,強行辯解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将季傑逐出劍宗!否則讓季家如何自處?”
林寂染冷冷道:“本尊聽聞,季家一向家風嚴正,若繼續這樣縱容他,才是損害季家和劍宗的名聲。”
君彥壓低了聲音,将矛頭又引向季家:“你是在威脅季家麼?”
季家家主臉色極差。林寂染話雖沒錯,季傑做的事情确實出格,但他更關心的是,他季家竟然保不住一個劍宗的弟子?
這叫他偌大一個世家如何自處!
就在這時,站在他身後的季珩按住他的肩。
季珩附耳低聲道:“爹,六叔六嬸在家裡便是撒潑耍滑樣,如今看來,他們的兒子季傑簡直是和他們一個模子裡出來,整個劍宗,他也就對我有幾分尊重,連梅家的人他都不放在眼裡。”
他頓了頓,繼續說:“季家人才濟濟,犯不着為了這樣一個廢物,和劍宗搞差關系。”
季珩的話,點醒了他。
季家每年往仙門輸送的人才不計其數,季傑隻是其中之一罷了,若非他的六弟和弟妹在他面前痛哭流涕,他犯不着親自走這一遭。
季家的未來還維系在他的獨苗季珩身上。
最重要的是,季珩如今是林寂染的師兄謝九辭的親傳弟子。
除了季珩外的其他人,并不是因為生在季家而尊貴。而是因為有了利用價值,季家才給予他們尊貴。
盡管,這讓季家丢了面子,可也與季傑做的那些錯事劃清界限,表明他季家的态度,省得别人說他們季家仗勢欺人。
損失了季傑,他得從别的地方撈些好處。
家主轉了轉手上的扳指,沉聲道:“林長老說得沒錯,季家一向家風嚴明,不會允許出現這種事情。季傑既做出種種出格事情,将他逐出劍宗亦無可厚非。”
沒想到局勢變化得這麼快,君彥本想讓季家家主出頭,将林寂染從堂主位置上拉下來,沒想到家主卻這樣輕易被林寂染擺弄!
“季傑這孩子雖然性情沖動,但并不是無情無理之人。他犯下這幾件事情,皆是受同伴教唆慫恿,一時糊塗釀成錯事,我當時未重罰他,也是念在他年幼無知,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君彥試圖挽回。
他已經遞了這樣一個台階,隻要将罪責都推到季傑那幾個跟班身上就好。
誰料,家主卻擺了擺手,語氣堅決:“我意已決,請林長老秉公處理。”
林寂染微微颔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