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寂染頭一次感覺到對言慕不放心,便将他先留在自己房中。
言慕靜坐在窗邊,手中捧着一卷書冊。他半阖着眼,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翳,已經許久未曾翻動書頁。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書頁邊緣,骨節分明的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現。
驟然得知這麼大的變故,他心裡難以接受也很正常。
他需要時間去消化這件事情。
林寂染如今絲毫不在意他的魔族身份,朝夕相處多年,她知道言慕的品性。若他并非魔族之身,以他的天賦和悟性,成就必定在她之上。即便他是魔族,隻要這個秘密不為人知,他也會成為仙門中的棟梁,安然度過一生。
這樣好的徒弟,又怎會成為書中那般模樣?她越來越不得其解。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外面忽然傳來弟子的喧嘩聲。
“魔修抓到了!林長老,言師兄,大家快來!”
二人趕到街上時,便見十餘名魔修已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他們面目猙獰,眼中兇光畢露,被封住的嘴裡發出"嗚嗚"的嘶吼。
劍宗的弟子站在他們身後,周圍已圍着厚厚的一圈百姓,都在伸着脖子看熱鬧。
離得最近的百姓問道:“請問仙長,這幾位是什麼人?”
弟子答道:“這幾人是魔修!”
圍觀的百姓聞言紛紛後退,臉上寫滿恐懼與憎惡。
弟子們義憤填膺地宣布:“這幾名魔修,作惡多端,将隔壁村幾百村民盡數屠殺,未留一個活口!今日,我們便替天行道,在此處決他們!”
百姓附和:“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弟子們抽出劍,正要取他們的人頭。
有人憤怒道:“讓他們這般輕易死去,豈不是便宜了他們?”
“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該将他們淩遲處死,屍體挂上城樓,示衆十日,好讓所有人知道,任何魔族敢來仙門地界,便是這等下場!”
無論是仙門中人,還是百姓,都對魔族堪稱恨之入骨,淩遲不解其恨。
群衆憤怒的聲浪中,提出的死法,一個比一個更狠厲。弟子們明面上未附和,其實心中是恨不得用最嚴酷的刑罰來懲罰魔修,畢竟他們剛剛見過血淋淋的慘案,心中怒火無處發洩。
言慕站在人群邊緣,面色愈發蒼白。
梅苒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見他像具傀儡般一動不動,若不是胸口仍在微微起伏,都要以為是個活死人了。
這幾日,他似乎消瘦了些,腰間系帶襯得他腰身勁瘦,挺拔如青竹的身姿,此刻竟顯出幾分搖搖欲墜的脆弱。
她忍不住上前,輕聲問道:“言慕,你怎麼啦?”
言慕輕輕搖頭,卻是後退了一步,在躲避她。
梅苒心頭一疼,仿佛被細針刺中。她正欲再問,林寂染已悄然擋在她面前。
林寂染聲音淡淡,解釋道:“言慕自與魔頭交手後,靈力損耗過度,身體不适,還請多擔待。”
林寂染這樣的長老都如此發話,梅苒自然不能繼續問下去。
梅苒隻得行禮退下,回到師姐身邊時,仍不住回頭張望。
林寂染轉頭,眼中含着一絲憂慮:“若是不适,先回去歇息吧。”
言慕搖了搖頭,低聲道:“弟子想陪在師尊身邊。”
不多時,弟子們便商議完畢,且經過林寂染的同意。
怕做得太過,惹來魔修反撲報複,弟子們并未多折磨他們,隻是取他們性命後,将這些人的屍體立在城外,以示警戒。
“真是便宜了他們,就該将他們千刀萬剮!”仍有人憤憤不平。
言慕望着那一排屍體出神。
林寂染能猜到他在想什麼。
他身為魔族後裔,卻身處仙門,身邊充斥着對魔族的咒恨與痛罵。
他當然在想,有一日,那具屍體,會不會是他?
她原本想拍拍他的頭,但他長得太高,她拍着着實很不方便。
于是,她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與他們不同。”
“若有一日,弟子成為其中之一。”他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一下,“師尊會如何?”
林寂染道:“若你做了錯事,為師不能為你開脫。但若你沒有,僅因為身份遭人非議,我會護你周全。”
言慕臉上勉強有了些笑意:“師尊,弟子想一個人走走。”
離開行刑地後,言慕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遊蕩在街巷間。
周圍的居民仍談論着魔修的事情,他們既憤怒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