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按照她的安排裝修着那間房子,而且它馬上就要竣工了。
一天晚上,一個電話突然把我驚醒,我接聽,是榆小姐的聲音。
「好久不見,怎麼樣了?」
我出奇震驚,馬上下床打算穿好衣服。
「榆、榆小姐!您沒事嗎?馬上就要完成了,我現在去接您?」
對面傳來笑聲。
「不用了,等完工再說吧,尾款打給你了。」
「我給雪乃找了醫生。但對方在東京,且不願意來橫濱。」
「她對基因疾病頗有建樹,可以治好雪乃的病,但免不了長期治療。」
「到時候怎麼辦你們自己決定吧,我還有事,挂了。」
我愣住了。
看着挂斷的手機,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沒有睡醒。
我點開通話記錄,她确實給我打過電話,沒有錯。
退出界面,屏保裡的妻子微笑着看着我。
我将手機貼在心口,終于難以抑制的嚎嚎大哭起來。
這無望的人生裡,終于有誰聽見了我的祈求,讓貴人将幸運恩賜予我。
等我充滿幹勁的把房子完工,将房門的磁卡準備好之後,我約了榆小姐來見面。
說實話,當我看見她時,我幾乎沒有認出來她。
她依然面帶微笑,我卻恍然覺得自己似乎在面對一個已經枯死的樹,又或是什麼其他了無生氣的東西。
而她本人無知無覺。
我們的交流很簡潔,她拿走磁卡後就轉身離開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想着要是雪乃在就好了。
雪乃像她媽媽,聰明伶俐,開朗大方,肯定能對榆小姐說出什麼有幫助的話。
至少不會像我什麼都說不出口。
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在那之後,我們三個人再次聚在一起吃的那頓飯,會是我們和榆小姐見的最後一面。
那天非常普通,連一場離别的雨都不肯下。
天氣從來不管人的心情是怎麼樣的,管你悲不悲傷,人家今天就想光芒明媚的。
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了一家極負盛名的日食店。
榆小姐交給我的工作已經做完了,所以這次我們更像是朋友一樣聚在一起。
我曾經問過榆小姐為什麼想要邀請我們吃飯
她的回答是:因為我曾經很少一個人吃飯。
這個回答沒有太多道理,我也不敢調侃她「你還是個怕孤獨的孩子呢」
我們之間依然有着很深的距離感,哪怕對方和我的女兒年齡相仿,依然不能用對待晚輩的态度去對待她。
「我還以為你會告白。」
雪乃嘴裡的吃着壽司,她們已經是好朋友了,總是聊着我插不進嘴的話題。
當我們三個人都在場時,我安靜做好我的背景闆就好,而且這個三文魚巨貴無比,我打算多吃點。
「實際上,我差點就告白了,還好最後沒有。」
榆小姐淡定的說。
「不然一定會被拒絕吧。」
「噗、咳咳」
芥末拌太多了,我一下子嗆住了。
「抱、抱歉!嗆到了」
我連忙抽出紙巾,擦拭了一下。
雪乃有點嫌棄的看着我。
「真是的,爸爸你小心點啦。」
她轉頭看着榆小姐,
「為什麼這樣想?」
榆小姐用筷子在一條烤青花魚上戳洞,然後把檸檬片擠汁,滴在洞裡。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這一幕有點毛骨悚然,感覺她不是在戳魚,而是在戳什麼人。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愛自己,我還指望他喜歡上我嗎,而且……」
她停頓了一下,沒有說完“而且”之後的話。
雪乃歎口氣,「欸,難辦喔。」
「那你換一個人喜歡呢?實在不行談個一夜情也不錯啊?」
雪、雪乃!!爸爸還在旁邊喔!?
你平常在看什麼書啊雪乃!?
三文魚哽在喉頭,我開始狂喝水。
榆小姐思考了一會兒,搖搖頭。
「沒有人選。肉.體上的話,我沒有這方面需求。而且我想了想,或許我也不是想談戀愛。」
我被她的話哽了一下,不過想想也是,在殺人都是一件常事的地下組織,這種事情隻會更司空見慣。
這樣想的話她真的很不像地下組織的人。
榆小姐長歎了一口氣,然後問我們
「你們打算去東京了嗎?」
我連忙點頭。
「已經和醫生聯系了,大概下個月就走。」
榆小姐笑了一下。
「啊,那這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我「啊」了一聲,
「以後還會見面的……」
她微笑着,看着我和雪乃,
我看着她的表情,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雪乃很淡然的說「那最後,我們一起拍張照片吧。」
她掏出了一部相機,那是她昨天在病床上聽見榆小姐約我們吃飯後,讓我幫忙借的。
她沒有對我提過什麼要求,因此雖然我當時沒理解,還是馬上就答應了。
我恍然意識到,她比我更早就意識到,榆小姐會死這件事。
我茫然而無助的看着她們兩個,她們都面帶微笑,好像這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隻有我一個人在對死亡這件事感到難以釋懷。
那張照片拍的很好看,榆小姐站在中間,臉上帶着真實的微笑,身旁的雪乃捏着她的臉,對着鏡頭比“耶”,我悲傷而不解的看着鏡頭,看起來比她們兩人還像是将死之人或是一個病人。
榆小姐看着那張照片很久,說
「這還是我第一次拍照。」
她把照片還給雪乃,告訴她盡量不要給别人看這張照片。
雪乃笑了「我知道的,你身份特殊。安啦。」
那張照片被雪乃珍惜的裱好,裝在相框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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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随身帶着的公文包打開,從裡面拿出那個相框。
臨行前,雪乃讓我帶着,說或許有人會需要。
我把相框遞給太宰治,他低聲道謝。
「這就是全部了。」
「這樣啊。」
他說。
「那間房子還好嗎?」
我問。
「啊,隻有一點不太好,讓我有點苦惱。」
他看着那張照片。
「我以為在那裡能夢見什麼。」
比如可以見到什麼人。
「然而那張床選的實在太舒服了,躺上去後,再睜眼總是第二天早晨了。」
「結果什麼都沒有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