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奧多爾垂首凝視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沉默無言。
他緩緩擡起眼簾,不遠處的太宰治仿佛換了副皮囊,無論衣着穿搭亦或者周身散發的氣質,都與往昔判若兩人。
對方正如同檢查手套般,專注地盯着自己那隻剛被沈庭榆甩開的手,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察覺到他投注而來的視線,太宰治放下手,唇角勾起一抹和煦的笑,這抹溫和的笑意甚至叫他顯得非常和藹可親。
然而近乎瞬間,費奧多爾就察覺到那其中暗藏着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惡意,如同毒蛇吐信,等着撲絞住獵物注入毒液。
視線突然被一片被灰色裹挾着的花花綠綠遮擋,女人卡在額骨的嘻哈鏡框邊,那嘲諷意味極強的黃豆人花瓣正對着自己。
“唔看他幹嘛?”
因為嘴裡塞着食物,沈庭榆的聲音有些含糊,腮幫子一鼓一鼓。
似乎意識到這樣不好,她把栗子咽下去,字正腔圓地又問了一遍,“你看他幹什麼?”
看您對我的眼睛不太友善。
費奧多爾自然忽視沈庭榆這色彩斑斓的穿搭,绛紫的眼眸視線溫和落在她懷中的那包炒栗子上:“您為何不自己購買一份呢?”
〖木魚:你搶他栗子幹嘛?不怕下毒啊,劑量大你也會死的。〗
〖我餓了:我覺得他預料不到我會做這麼沒品的事情,再說死了就複活呗那有啥。〗
〖木魚:以你現在的狀态不能随便死。〗
〖騙你的,不餓也搶:不是還有道具在嗎。〗
〖栗子不錯,我的了:一會兒幫我個忙。〗
*
費奧多爾确實沒有預料到自己會被搶劫。
沈庭榆最近在橫濱鬧出不小的聲勢,地下組織遍布她的傳言,「假死脫身」、「重傷未愈」、「首領之位繼承人」,各式各樣的消息四處流通,真假難辨。
費奧多爾對于權利更疊并不感興趣,不過于他而言,水越渾,可利用的棋子就越多。
他隻需要獲悉沈庭榆此時上位的目的并布局,而其他組織要考慮的就多了。
首要弄清兩件事:
1.沈庭榆是否獲得了“書”和「任意門」。
「任意門」身為特異點,「人間失格」的作用僅為異能無效化對特異點的作用很小。以此來推,太宰治可以穿過「任意門」實現距離傳送乃至跨越世界。
這樣能夠解釋通為什麼沈庭榆可以帶着太宰治空降在他曾經的地下據點。
但費奧多爾覺得不止如此,或許有未知的力量體系存在。
2.如果情況向最糟糕的方向發展,他們不處理自己的原因是什麼?
心中大緻有了猜測,就在他為獲取情報來到唐人街,順便想嘗嘗中華菜又在看見街邊有賣糖炒栗子于是買了包栗子後。
“鼠鼠——”
清亮的喊聲混雜着真情實感的喜悅,還未等他反應過來,眼前刮起了五彩缤紛的風暴,沈庭榆脖子上的花圈甚至打到了他的脖頸。
随後手中驟然一空。
糖炒栗子:手慢無。
*
“我為什麼要自己買一份?”
聽見他的問話,沈庭榆像是完全不能理解般,用着理所當然的語氣道:“我的錢不是錢嗎?我不需要排隊嗎?”
栗子本身醇厚的堅果香氣與焦糖香被鐵鍋煲得完美融合,甜而不膩,香而不沖,溫暖而濃郁。沈庭榆滿足眯起眼,她又剝開幾枚,懶懶出聲:
“再說了你又吃不了幾個,多浪費啊。”
這番強盜說辭引起周遭人的注意,然而他們隻是把目光分給他們些許,就自然地轉過了頭,仿佛隻是看到了街道上被風吹得滾動的幾片葉子,一點也不覺得他們奇怪。
太宰治邁出的步子一頓,視線滑過她手臂上那枚外表光滑看不出任何信息的金屬環,微不可察地蹙起眉,随後又自然收回目光,站到沈庭榆身邊。
拇指勾住皮質手套的邊緣輕輕一扯,黑色的皮革從腕骨處褪開,露出一截冷白的皮膚。太宰治把手套攥在手心,沖沈庭榆攤開沒有戴着手套那隻手。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這隻手恰巧是他剛剛被甩開的那隻。
沈庭榆注視着自己面前那隻手,思考他的意圖,在思考無果後有點茫然地看着他。
太宰治微笑回望。
沈庭榆突然了悟,她把差不多剝好的栗子留下一點殼來盛着果肉,随後捏着殼喂到了太宰治嘴邊。
“手髒,這樣幹淨些。”她為自己的聰明機智點贊,随後轉頭望向費奧多爾,像是皇帝面對删臣谏言般贊許:“你選的這家不錯。”
言下之意:竟然能讓我愛人喜歡,有點子東西。
費奧多爾:……
金燦的果肉沾着滾燙的暖意貼在唇角,栗子綿密的甜香混着沈庭榆身上終年不變的薄荷花露水味兒,太宰治的目光落在沈庭榆的面頰良久。
沈庭榆現在眼中沒有一絲對牽手的渴望,全然是對尊貴貓貓纡尊降貴賞臉給這她搶來的小小零食面子的喜悅。
太宰治:……
确認這個人不是故意的後,太宰治閉了閉眼,心底歎了口氣,唇瓣微張。
控制住直接怼進去讓他噎到的欲望,沈庭榆有些微妙地看着太宰治銜住自己指尖的栗肉,随後吞進去咀嚼。
感受到異樣的滿足感,沈庭榆開始目不轉睛地盯着太宰治吃栗子。
霓虹燈光勾勒出他睫毛的陰影,昳麗銳氣的眉眼因咀嚼的動作添了幾分可愛,連帶着被版型合身的黑襯衫托出的那股疏離氣都被軟化些許。
沈庭榆看着他腮幫子輕輕鼓起,像隻偷藏食物的松鼠,喉結随着吞咽輕輕滾動,唇角潤了點糖漬,被他用舌尖靈巧卷走。
沈庭榆咽了下口水,開始旁若無人的用着熾熱目光看着太宰治吃栗子。
他好好看啊,她還想喂。
費奧多爾打量着面前這個氣勢陌生的男人,太宰治注意到他的探視,唇角微揚,咀嚼的動作變得舒緩而危險——像是貓用犬齒碾碎老鼠的頭骨。
無形的力場在他們之間拉開,連周圍的空氣都要被重力貫在地底。
〖木魚:……雖然我不想打擾你,但是可以開始了。〗
“你看他幹什麼。”沈庭榆扭過頭,語氣莫名:“這是我第三次問你了,事不過三。”
超過三會如何?沈庭榆沒有說。
費奧多爾扯出禮貌微笑:“抱歉,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有些意外許久未見的太宰君如今是這副模樣——”他看着沈庭榆額頭上的嘻哈鏡,話語微妙停頓片刻,随後繼續,“當然,您也是。”
他們像是與周遭的世界隔絕般,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三個風格迥異且站在大街中央閑談的人。偶有路人向他們走來,會像避開石墩一樣自然略過這處位置——完全下意識的行為。
“您們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一般。”像是沒有注意到這詭異的一幕,費奧多爾歪過頭,夜風中發尾掃過面頰,碎發間露出的眉骨投下小片陰影。
他這樣感慨着,像是有感而發,很不經意。讓人聯想到葡萄酒的濃色眼瞳盯住沈庭榆的面孔。
“謝謝你鼠鼠。”
聞言,沈庭榆滿意點頭,她轉過頭看着太宰治:“鼠不僅送我們零食,還誇我們煥然一新欸!鼠好心!”
望着擋在自己面前的人,太宰治神情有些怔松,随後他笑了:“啊,對。”
“謝謝這位好心的俄羅斯先生。”
他用着暧昧不明的語氣說,聽起來像是:「祝你早點死。」
什麼奇怪的稱呼。
還有,我沒有送,那是你搶過來的。
即使沒有獲得預期的反應,費奧多爾依然維持着面上的笑容:“看來除去武裝偵探社外,港口Mafia的經費也不太充足。”
“欸你看,你又急。”沒有理會他話語中的刺探意味,沈庭榆啧啧搖頭,恨鐵不成鋼:“你不能推己及人啊,「死屋之鼠」經費不多實乃人之常情,畢竟天天隻有你一個人熬夜到死運營到死。”
“誘餌自己當情報自己找程序自己黑,一家企業如果什麼都要老闆親力親為的話距離倒閉也不遠了。”沈庭榆指指面色慘白的“青年”眼下的黑青,用着那種語氣感慨:
“下屬沒有自主性,公司賺的不多不要眼紅。”
“噗”,太宰治笑出了聲。
莫名被紮心,費奧多爾微斂笑意:“您似乎很了解我呢,連我的胃口都了如指掌。”
「太宰大人,她似乎和一位俄羅斯人走的很近。」
嘴角的那抹笑意微凝,随後化為冷然,太宰治眯起眼。
……他們見面時都交流過什麼?
“啊那倒不是,我看你體虛我猜的。”沈庭榆嬉皮笑臉,“您可要好好保重身體才對,不然哪天不小心猝死了,異能沒有用。理想可就破碎啦。”她歪了歪頭,像是為他擔憂般體貼着說。
漆黑的、冰冷的槍支,憑空出現在手中。胳膊上的金屬環中央驟然亮起一條不詳的紅線,那抹紅亮得刺眼,像是割破濃稠的夜後流出來的血。
沈庭榆舉槍,漆黑的槍口對準面前人的眉心,她用着暧昧喜悅的音調吟誦:
“這世界有你可太叫人煩惱,但沒有你的話也太無聊了啊……親愛的。”
明明是在表達重視,這聲音卻如喪鐘哀鳴。周遭的空氣莫名降了幾度,可周遭依然沒有人注意到這處肅殺之氣。
真實的殺氣,看來之前「刻意」不處理自己,是時機未到。
“如此對我有興趣的話,為何不加入我們呢?”完全無視面前的槍支,費奧多爾淺笑着,“實際上我一直都很好奇,因為異能力而飽受折磨的您,究竟為何不與我一同聆聽上帝之手的指引,來消除異能者的罪孽呢?”
“讓一切迎來徹底的和平,您明明有興趣。”他笃定地說。
興趣不興趣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