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士聞言,一臉惡心:“荒謬,沖你笑就是心裡有你?真是臉比腚大!”
罵完又深恨自己嘴笨,罵得實在不夠刺心。
惡來在大邑,也偶爾聽說過圻的荒謬言行,此時眉目愈發陰沉,聲音徹底沒了溫度,“公子圻,你當知曉,妲己是貢女。”
圻本就蠢笨,此時被人圍觀,早就耐心喪盡,理智盡失,口中胡亂喊着:
“知又如何?天子是我伯父,小兒祿我尚且不放在眼中,何況汝這賤奴……你還不滾開?”
聞言,惡來尚未反應,他身側親近士卒早已睚眦欲裂,急欲上前狠揍他,卻被惡來擡手攔住。
圻見惡來攔着武士,以為他怕了自己的背景,洋洋得意挑釁:“惡來,你也忒拿自己當人看了。你算甚?你與你父,不過是我大邑的犬,天子賞你們骨頭,就以為可入席上桌?呵……”
他又對妲己柔聲說道,“妲己,你躲在他身邊作甚?小心賤奴臭到你,來,随我回去可好?”
妲己越發後縮。
惡來眸中森寒銳利,聲音卻越發平緩無波:“圻,按大邑律法,觊觎掠奪天子貢品,軍中侮辱官長,其罪當誅;我本可此時就斬殺你。”
商圻見他神色陰冷,吓得後退兩步:“什麼……你……誰敢動我!我母乃是族尹——”*1
正叫嚣着,忽地眼前一黑,似山嶽傾倒而來,還來不及反應,面部已着一拳,骨骼碎裂之聲清晰——
商圻身體橫飛出去,跌落馬糞之中。
惡來一拳可令牛馬虎熊骨裂而死,若不是刻意收力,此時商圻已是死屍一具。
周遭武士見狀,無不嫌棄,又不解恨,向地唾了一口。
“去将他綁了,送去王子處置。”惡來并不多看他一眼,恹恹下令,左右便沖上去将圻死死捆住,又用馬糞搗住他的嘴。
轉身時,惡來瞥見了妲己。
隻見她盈盈俏立,花容仍然驚駭,狐眼含淚,遂向方才的女武士道:“嫕唐,送她歸帳。”
原來這女武士家本在唐國,唐姓,因為名與「邑」同音,為免混淆,人們總連名喚她。
一時這喚名嫕唐的武士歡喜,應了一聲“喏”,便走到妲己身邊,拘謹笑着,“妲己,我送你!”
妲己這才看清這武士模樣:
姿容端秀,英英乎雌雄莫辨,身材高大,昭昭乎二八年華。
目似杏圓,笑來眼波映天真,唇含雀舌,言時話語多真切。
正是性情和嫕,行止英豪,雲淨天爽少年氣。
嫕唐實在端秀可愛,但妲己目标本不在她,隻好佯裝道:“我,我腿軟……”如此說着,确保惡來能聽到。
可誰知,惡來竟不作絲毫停留,似一朵巨大的烏雲飄走。
反而嫕唐咧嘴一樂,露出一口閃亮白牙,“腿軟?無妨,我抱你。”
說着,果然一把将她抱起,掂掂,更笑,“看你個子不矮,怎不吃飯?大風也能将你吹跑。不吃壯些,如何揍混人?”
又捏捏她的腿彎,“腿肉無二兩,能跑過那憨鹧?”
妲己震驚掩口,忽地滿懷希望問狐狸:“這嫕唐看着也十分勇猛,還很喜我,她可否為我延壽?”
狐狸見她吃癟,早已笑倒,滿地打滾:“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在想屁吃!”
~
妲己走後,武庚已搬回了自己營帳。
雖是天色将昏,魯番仍帶人來回進出搬運,運送書冊絹書尤其萬分小心。
武庚坐在案旁,望着手中帛書,眉頭蹙緊,頗覺棘手。
這帛書正是那日衡牙送來的密信。他當時看過,隻覺心煩,先收了起來。如今過了一日,又覺得還是該回複才是……
可如何回複又毫無頭緒。
本就心緒煩亂,思索一陣,偏又不自禁想到妲己……
妲己……
她才走一日,他已不知想了她多少次……
想到搭在臂彎的手,想到後脊濕發滴落的水……
想到她在自己面前,眸如勾,笑攝魂……
今日本就熱,想到這些,意識裡更熱霧彌漫,手指不由去拉扯衣領……
再想到她臨走時狐目含怨,心有怨氣,不免又閉目歎氣,手指揉着額角。
知曉她是貢女不可觊觎,也知曉她若在,自己就莫名與彪、邑二人紛争不斷……
可心中又實在後悔牽挂,恨不能現在就去踵軍看她。
他閉目暗暗掂量:
若是回大邑後與王父請求要她,能有幾分勝算……
正心情無比沉郁,衡牙足下帶風沖了進來,張口欲言時,見帳内人多眼雜,又止住。
武庚擡眸見了,暫将密信收起,招手,示意他近前來報。
衡牙忙上前附耳。
才聽了幾句,武庚面上已寒霜遍覆,待到聽完,他接連按捺幾次,仍怒得發抖,手背青筋乍起,幾近咬牙暴喝:“去将圻那孽畜拿來!不必私下!就綁在帳前!”
不多時,商圻被拖在帳外,踵軍故意不給他衣裳穿,故而此時他滾在雪泥裡,一身髒污,凍得嘴唇發紫。
饒是如此,他舌頭頂出口中馬糞,猶在大罵惡來。
正罵着,眼前籠下陰影一片。
他堪堪擡頭,隻見武庚面容鐵青,居高俯視,雙目隐在濃黑陰影中,似無情石雕。
“弟!”商圻下巴骨碎,口中流血,忍痛含混哭告,“我被惡來欺辱!你要為我做主!”
武庚語調冷如寒冰,“圻,大亞說你欲辱貢女,可有此事。”
“絕無此事,絕無此事啊!是她,是妲己先沖我笑,是她誘我在先……弟,我絕無騙你,那妲己是見引誘你不成,便來引我,她就是想要嫁入貴族……弟,我血脈相連,臨行前我父如何囑咐你?你答應我母會将我妥帖照顧。難道你不為我做主,反要幫惡來那賤奴?幫妲己那女俘?”
一時,栅營衆人全來圍攏觀視。
崇應彪最好湊熱鬧,跑在最前,偏好聽到圻的荒謬之語,大聲怒喝:
“圻,你嘴極臭,許是食過屎!惡來乃是大亞,你父母見他也要客氣行禮,你在軍中辱他,如同叛亂,他留情不殺你,你還亂吠?”
圻不理他,隻對着武庚含混嚎哭:“祿,你我才是親人,你怎由外人辱我、罵我?真是妲己引誘我無疑。她不知從何處知曉我是貴族,妄圖誘我,我不曾騙你,我以先祖起誓!”
崇應彪氣笑了,又大聲道:“敢是你尿太黃,照不清楚自己模樣?長得賽頭尖腦獐子,我家老犬也懶怠引誘你,可莫叫先祖降雷劈你!”
衆人本都還端肅,突聞此言,不免又忍笑艱難。
武庚卻不笑。
豈止不笑,他面容冷凝,眉眼陰沉若火山肆虐的前兆。
押送圻來的踵軍之人見鬧得實在不像話,忙上前将原委說了,與衡牙所言不差,又将妲己破碎衣服奉上——
“大亞說,如何處置,憑王子定奪。”
武庚盯着那衣服,瞳仁脹疼,怒火已然燒灼肺腑。
商圻越發撕心裂肺瘋叫:“謊言!你們竟幫賤奴與女俘構陷我!祿,好弟!你竟不信我?!你我可是親族!”
“锃——”一聲,帝江劍龍鳴而出,沉沉架在商圻肩頭。
武庚聲音似從牙縫中擠出,厭棄至極:
“圻,你欲辱貢女,已是死罪;再辱大亞,更是死罪。國有國法,軍有軍規,諸人見證,今日縱先祖在此,亦不容我恕你!”
“不,不!”圻見他似乎是認真,已活活吓尿了,“祿……你、你怎如此心狠……你要如何向我母交代?你我一脈,怎可自相殘殺?”
此時,周伯邑匆匆趕來,忙擠出人群沖上來,緊緊握住武庚手腕:“王子,且慢,圻畢竟是你同袍,也是你堂兄……”
武庚轉向他,雙目發紅,額頭青筋直跳,已然怒極,聲卻冰冷輕忽,“你為他求情?”
武庚心知先前妲己之事雖貌似公允,但在武庚心中實是讓步。如今再叫他讓步,怕是極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