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皆向門口望去,鼓樂聲中,竟走進一個「怪人」來。
正是:
斑斓燦羽鹦鹉色,七彩春花明耀光。
隻見那怪異彩衣中埋沒着一張臉,約莫十五左右的年紀,頭顱高昂,神情冷傲,闊步走了進來。
說來也奇,她竟好似周身發光一般,光彩奪目。
“毛姑!”盂方伯雨大喜,語氣卻有些懼意,“你、你來了……”
不等他說完,毛姑已冷冷斥道:“誰是毛姑?我早說過,我乃金蟬女仙,金尊玉貴,凡人焉敢如此。”
席上一靜。
武庚眉心一擰,薄薄厭惡盈上眉梢,不知伯雨是要演哪一出。
盂方伯雨倒神色一點不變,笑着說道:“是,是,怪我忘記,我打嘴。”說着在嘴上打了兩下,才又笑,“金蟬女仙,請上座,今日我宴請的皆是大邑貴族。來人,還愣着作甚?為女仙敬上吃食。”
可毛姑并不落座,反而揚聲問:“誰是王子?”
衆人仍舊寂靜,無人出聲,又是伯雨殷勤為她引見,“金蟬女仙,這便是王子。”
武庚神色不耐,低頭切着羊肉,冷冷道:“你到底要做甚。”
毛姑已衣袂翩跹走到他桌前,傲慢一笑:“你就是王子?擡起頭來。”
武庚手中剔肉短刀一頓,随即緩緩放下,對着羊肉笑了一聲:
“雨,你女若有癔病,就該早些收治;若等我來治,怕是粗暴。”
說完,他冷眸挑視,竟已起了殺意。
毛姑被他身上的殺氣吓到,身形晃了晃,但很快又鎮定下來,端肅而笑,“我知王子尊貴,大約以為我已瘋。但我實則乃執掌萬物的金蟬女仙,連汝先祖見我,也要跪拜。”
武庚深勻一口氣,不再出聲,反而掂起手邊的青銅劍來。
崇應彪早已怒極,一把掀了桌子,怒罵:“老犬!你邀我們前來,竟是為了将我們羞辱?你活膩了!”
一時人人怒目,全都拿起兵刃來!
盂方伯雨吓得“噗通”跪地,連連哀求武庚:“非也,王子,是、是真的仙人……”又拉扯毛姑衣擺,“女仙,你、你快将仙術給王子看!”
毛姑也有些驚慌,但見伯雨這窩囊形狀,更無比嫌棄,先罵了句“廢物”、将衣擺抽回,這才伸出手來——
隻見她指尖頃刻便生出一朵海棠,灼灼綻放,素手盈轉,又是一朵。
果然,衆人皆看得愣住。
青女姚忽地捂嘴“呀”了一聲。
妲己正看得雙眼發亮,聽到她驚詫,勾勾手指,示意她來耳邊說。
青女姚便低聲說道:“姐姐,她竟像是同我一起來的。我轉世至此時,還有兩人同我一起,一男一女。那男人無甚稀奇,一早去投生了,但那女人卻好似攜帶了詭異的光暈……我還聽到她自言自語說,這光暈會在她十五歲時覺醒,可以變幻衣衫,還可召喚往生者,從此在上古稱神……”
妲己聞言,又去看地上花朵,果然,紋理清晰,實則是絲布紮成的。
她心中不免失望。
若毛姑真是仙人倒好,她剛好可以打探哪位仙人能将人祭改除,誰料滿心期待一場,隻是看了些把戲而已……
此時狐狸也笑了:“啊,我已知曉了,是上古仙人所用的天網遺留,一個無用之物。很弱,你若允我一日壽命,我可輕松将其咬死。”
妲己挑眉:“你竟也知曉這是何物?”
“臭寶,你且想來,我肉身已死,如何還能在你腦中說話?不過也是靠仙人遺留的天網将自己保留。毛姑身上也有一個類似的我,隻不過——”
狐狸搖頭晃腦,很是看不起同類,“那物全然不似我博聞廣識,隻能變些好看衣衫,召喚出來的往生者也隻是精神殘留,打不能打,用不能用,問些過往事情,殘留還不見得能記全。簡而言之,隻是個唬人的幻覺,逗逗憨鹧倒很有趣。”
妲己聞言,險些要被它逗笑。
狐狸最近很愛争寵,巴巴問:“可要我去咬死那無用之物?”
她笑而搖頭,興味盎然:“不必,壽命更為要緊,我正看得有趣。”
另一廂,毛姑身邊已萬花浮現,仿若春來,可她旋身一拂袖,盡歸于無。
光怪陸離,變幻莫測,席中無比寂靜。
武庚眯着眼,面容讀不出情緒。
氣氛詭異裡,毛姑心中漸漸生慌,這與她想象之中被叩拜、被逢迎的場景全然不同……
怎、怎如此尴尬……
幸而盂方伯雨見勢不好,忙膝行上來:“王子,不、不止如此,她還可喚先祖鬼神!女仙,快……快召喚先祖來為你證明。”
那急切模樣,很似後世人催促子女再為客人變個戲法。
毛姑冷笑一聲,一個旋身,反而向着自己的席位走去,斂袖威嚴而坐:“我的仙力,可不是給凡人取樂之用。”
“嗤——”妲己一個沒忍住,輕笑出來。
毛姑頓時面上一凜,目光如炬射去:“大膽!你是何人,敢嗤笑于本仙?!”
妲己本指望她能變出更多花樣來看,誰知不但到此就無了,還要被迫看她做作拿喬,頓覺無聊,款款起身道:“諸位,我已飽腹,先去車邊等候。”
“你為何不回我問話!你立住!”毛姑大喝一聲。
而妲己腳下并未稍坐停留,帶着青女姚款款走遠——
八世為後,她實則連帝辛的話也懶得聽從,更何況這不知何處來的怪人?
毛姑那模樣,似已氣瘋。
崇應彪豈肯放過這個機會,當即嘴賤:“咦?這倒奇了,這位金蟬仙人,你與我們大邑仙人似乎并不相識。怕不是别國遊仙,來大邑搶供奉?”
隻差說是個乞丐仙。
毛姑本欲斥他,卻忽地一愣,目光折回在青女姚的背影上。
武庚這廂也已煩了,見妲己離去,随之起身,語氣冷淡:“雨,你今日辛苦,我要先送仙君歸寨,不必挽留了。”
說完,竟也大步離去。
王子一走,衆人更無甚興緻留下,連客套話也無一句,紛紛跟去。
一場盛大宴席,結束得無比潦草倉促。
“唉呀,唉呀……”盂方伯雨一個也苦留不住,眼見人去舍空,不免一額是汗,急切對毛姑抱怨:“毛……仙人,你、你為何如此?那可是王子,是未來共主!”
毛姑并不在意,隻迷戀而愛惜地欣賞着自己的華服:“王子又如何?天子又如何?皆是肉ti凡胎而已,我誰也不放眼中。”
“可、可你不是想去大邑商?”盂方伯雨壓低聲音道,“你不是說,你會在那做神女,從此将大邑收歸盂方,你的兄姊都可封侯……”
“哼——”毛姑就知道他心裡隻有盂方的飛黃騰達,譏諷又憐憫地看他一眼,“無志氣的蠢物,我豈止要将大邑收于盂方?我還要天下盡歸我所有,天下盡為我所用!我要看你們這些賤民凡人匍匐在我腳下,永遠也摸不到我的衣擺。王子算什麼狗屁共主,我才是未來共主!你放心,我不但去得大邑,我還要他們跪下求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