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青石闆的聲響混着夏蟬嗡鳴,車簾縫隙漏進的夜風掀起孟顔手中《茶經》的書頁。燭燈将她低垂的眉眼染成暖玉色,發間珍珠步搖在書頁投下細碎光斑。
突然,胡二的聲音在車外響起,略帶一絲焦急:“大姑娘,前方……前方似乎有人倒在地上。”
孟顔放下書籍掀開車簾,透過縫隙望去。夜色深沉,唯有馬車前的燈籠發出微弱的光芒,勉強照亮前方幾步之遙的路面。
十步外蜷着團黑影,月白中衣浸透暗紅。
胡二的聲音再次傳來,謹慎勸誡:“這深更半夜的,當心有詐。”
孟顔執意下了車。
流夏掌着燈,照亮她清麗的容顔。她手中攥緊牛角簪,緩步走向倒在地上的人,步履輕盈。
夜風拂過,地上的人臉色蒼白如紙,衣衫褴褛,渾身是血,幾乎看不清面容。忽而眼簾翕動,微弱的光芒從他深邃的眼眸中透出。他看到白光下,那女子青絲如瀑,衣袂飄飄,宛若仙娥下凡。
胡二率先上前朝近一看,神情大駭:“這不是上次的那位公子嗎?”
孟顔蹲下身,燈籠的光芒打在他臉上,還是那張俊美的臉,仍舊帶着幾分疲憊,即便他再狼狽,也難掩其矜貴氣質。
四目相對,孟顔的心髒猛地一顫。她輕呼一口氣,心中無奈:真是造孽啊!為何你總……總是受傷?
她想起前世,鮮少有人能近得了他的身。如今,他卻總是頻頻受傷。
“胡二,去濟世堂。”孟顔冷不丁地道。
“大姑娘,濟世堂離此地有十公裡,也不知這少年能否撐得住?萬一死在咱們車上,可就……晦氣呀!”
孟顔匆匆上車:“少廢話,趕緊的。”
“姑娘坐穩!”胡二猛勒缰繩。為了不耽擱便抄了近路,這條路僻靜少人,道路狹窄。
雕花木窗的馬車輕輕晃動,孟顔一手撩起車簾一角,眼眸飄向窗外飛速倒退的林木。
轅碾過青石闆的聲響回蕩在耳際,孟顔指尖勾着天水碧绉紗簾,忽見遠處騰起赤色煙龍,大火滔天,映紅半邊天,隐約還能聽到噼裡啪啦的燃燒聲。
“誰家别院走水了?”孟顔喃喃自語,秀眉微蹙,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她放下車簾,下意識地攥緊手中的帕子,指尖泛白。
“奴婢也不清楚,也不知是人為還是?”流夏眺望着窗外。
馬車一路颠簸,終于抵達了濟世堂。孟顔匆匆下車,藥香混着血腥氣萦繞在鼻尖。
郎中沾滿藥汁的手指輕按,少年喉間溢出一聲悶哼。
大夫神色凝重:“肋骨斷裂,内髒也受到了損傷。”
孟顔點點頭:“有勞郎中費心。”
随後,她接過郎中遞來的參片,掰開他發白的唇瓣,塞入參片之際,指尖觸碰到那抹滾燙,如觸電般蓦地縮回了手。
回程時,車輪碾過山石,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車廂也随之颠簸起來。
謝寒淵昏迷不醒,身體順着慣性慢慢倒向孟顔的肩頭。
她微微蹙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鑽入鼻尖,混合着不知名的藥草香。
她嫌棄地伸手欲推,卻發現男人的身體沉重得像座小山,紋絲不動。
流夏見狀,連忙說道:“姑娘,要不我同你換個位置。”
孟顔擺擺手,故作輕松道:“無妨,不礙事。山路崎岖,你快快坐好。”
反正,她跟他都同榻而眠了,這點接觸又算什麼。等回了府邸,一定要完成斬桃花之法,她再也不想遇見他了!每次遇見,總會發生若有似無的肢體接觸,真是煩人。
她想起那夜被他抱着,他的狗頭還朝她胸口蹭來蹭去……
孟顔的臉蛋染上一層紅暈,如同春日枝頭熟透的蜜桃,嬌豔欲滴。
真是晦氣!心底的羞惱讓她忍不住輕咬下唇,想要驅散那荒唐的畫面。
謝寒淵不知何時已蘇醒,他半阖着眼眸,狹長的睫羽在眼睑投下一片陰影,靜靜地盯着她酡紅的臉蛋。
她臉怎麼了?是車廂太悶熱?女子獨有的甜香迎面撲來,與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雜糅在一起,氣息愈發馥郁。
他忽而感到一陣眩暈,傷口隐隐作痛,卻也無法阻止他貪婪地攝取那方甜香。
他陡然想起自己意識渙散前,孟顔小心地朝他靠近,夜露浸透的青石闆泛着冷光,紗燈暖黃的光暈自她指間流淌而下,将垂落的發絲染成蜜色。她提着紗燈俯身時,燈影在鼻梁投下顫動的光影,微光遊走在她桃腮雪膚般的面容,驚落了鬓邊玉簪花細碎的香。
下一瞬,孟顔不經意間左瞥一眼,迎上他的目光。男人雙目似漩渦,如遠山般深不可測。
孟顔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開視線。
“你……”她剛吐出一字,謝寒淵下意識地挺直了身,與她保持适當的距離,擡手輕咳一聲,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态。
他心底有些哭笑不得,總覺這個姑娘每次看他的眼神和尋常人不一樣。
就好像……好像認識他一樣!可她已經救了他三回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緣分?
他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動,拱手道:“姐姐搭救我三次,是我恩人!大恩不言謝!”
他竟然會感謝人?還是謝她!他對她這麼客氣了?孟顔心中震驚,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可接下來的話使她虎軀一震。
“姐姐你曾經……可有見過我?”
孟顔瞪大了雙眸,他這是幾個意思?她慌了,心跳如擂鼓,不知該如何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