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故人的餘溫,她拾階而上,一步又一步,長階漫漫,沒有盡頭。
偶然間瞥見藤蔓之下,其實是無數枯骨。它們腳踩伥鬼,用雙手舉起一塊塊台階。
因而每走一步,台階下沉,骨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随後更用力地舉起雙手,托起這條回去的路。
但她忽然覺得很累,腳步沉重,似有千斤,怎麼也擡不起來,于是停下來,想好好休息一會兒。
冥冥之中,有人說,“那我們等你回來。”
可她其實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隻是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她已經很久沒有安穩地睡過一覺了。
身後傳來伥鬼的嚎叫,同白骨的打鬥聲離近了,台階節節墜落,但她沒有回頭。
夠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她對自己說,就在這裡吧,就留在這裡。
這一切因她而起,也該由她終結。
仰起頭,望着海面,因下墜太長時間,微光遙遠,無法企及,寒意襲上後背,近在咫尺——那些伥鬼追上來了。
“早些回來。”
耳畔忽然響起難得溫柔的聲音,于是眼前浮現出淩栾站在冰天雪地裡,紅衣獵獵猶如燃燒的火把。
伴着豪邁琴音,那些伥鬼循聲追去,隔着層層漣漪,身影憧憧,有人拍手和歌,有人翩翩起舞,鬧成一團。
歡聲笑語裡,她擡起腳,邁上一節台階。
“姑娘莫怕。”
刹那間,千萬根箭矢擦身而過,沖入重重黑暗之中,将伥鬼撕得粉碎,炸開紛飛光點,如同夜幕中絢爛的煙火。
“師姐最厲害了!”
花了點時間,她想起來那是桃夭,是“要打得它們逃之夭夭的桃夭”,下意識摸過空蕩蕩的腰間,像是觸及歪歪扭扭的繡字,和細密的針腳,還有那一句——
“保佑師姐平平安安!”
她踏着台階小跑起來,越來越快,仿佛要穿過倒流的時光,回到最初的起點——陽光撲面而來,绡帳漂浮如雲。
人活一生,卻像過了兩世。
一世盡歡,卻不歡而散,因此徹底忘掉那些不愉快的經曆,也花了很久。
指上一痛,她低頭,與一抹渾濁的黑紅色對視,隐約的火焰形狀。
“你是誰?”黑焰問。
“我……是誰?”她喃喃自語,“我忘記了。”
“既然忘記了,那為自己取個名字吧。”黑焰說。
窗外傳來沙沙聲,她擡起頭,是兩株伫立在金色塵埃中的樹,花枝随風輕晃,苞蕾翩翩招搖。
“那是什麼?”她問。
“那是也桃。一種很好養活的樹,在哪裡都能生長。”黑焰輕聲道,“花瓣曬幹了能做成糕點,入口微澀,化開後會慢慢回甘。”
真是奇怪……隻是聽它這樣說,舌尖卻像嘗到了那種味道,她摸了下臉,觸及一手溫熱。
半晌,她說,“阿也,我叫阿也。”
“阿也。”黑焰忽然笑了。
從前的她對現在的她說,“你會開始新的人生。”
“怎麼還沒醒?”
嘟囔聲在耳畔響起,很熟悉。
随着這一聲的指引,阿也奮力擺脫伥鬼,頭也不回地向上奔跑,在力竭之前,終于突破海面。
天地寂寂,但此時此刻,一輪朝陽正在升起。
十六歲的少女站在血海的盡頭,朝阿也伸出了手。
“抱緊我。”她笑着說。
往複的夢魇被驚雷撕碎。
像是快要溺斃之時,忽然被人拽出水面,阿也大口喘息着,在閃電飛光裡見到了真正的華烨。
與第一次搜尋記憶得到的那些零星碎片一樣,華烨是個很溫柔的人,笑起來如春風拂面,懷抱很溫暖,聲音也是。
“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