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夢了。
夢到海邊那個破舊的倉庫,濕鹹的海風裡混着血肉的腥臭。她被關在狹小的櫃子裡,透過櫃門縫隙看着外邊如煉獄般恐怖的場景。
遍地破碎的肢體和血泊,不斷有人倒下,慘叫聲充斥在整個倉庫裡。
她捂着嘴,止不住地發抖。
突然,一雙眼睛撞在這道縫隙上,大力地扒着櫃門。
“咚——”
談知宜猛然從床上坐起來,急促地大口呼吸着,額上沁出一層薄汗。好一會兒她的意識才回攏,意識到那隻是個夢,而這個聲音是正廳裡那座古董老爺鐘正在報時。
她把窗簾拉開一些,讓混沌的天光透進來。
過了許久,呼吸緩和下來,手腳慢慢回溫。她躺回去,蜷進了被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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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知宜在港城呆了三天,
回燕城的時候,給秦芸帶了一套寶格麗的首飾,秦芸連連誇贊她懂事。
又隔了一天,老爺子身體突然抱恙。
孟管樂被秦芸勒令不許出門,好好在老爺子面前表現。
這位少爺老大不高興,看什麼都不順眼,挑了一圈刺,把傭人們使喚得叫苦不疊,最後又變本加厲地來折騰談知宜。
光是一杯咖啡,翻來覆去重做了四五遍。
談知宜予求予取,對他的要求無不答應。
盡管如此,孟管樂還是不滿意,咖啡杯重重放在茶幾上,液體撒出來一些,“你到底有沒有脾氣啊?”
談知宜眨眨眼,懵懵地看着他。
孟管樂“啧”了一聲,“算了,和你說你也聽不懂。”
他不耐煩地往樓上走,邊走邊命令道:“我要喝糖水,不要廚師做的,你給我煮了送到房間。”
談知宜應一聲好,在孟管樂看不見的地方,她的眸光從溫婉無辜轉為冷淡,不過瞬間。
用托盤端着糖水往外走,穿過前廳正要往二樓走,心裡琢磨着事情,沒注意前邊多了一道颀長挺拔的身影。
她走到近處才回過神來,看見孟聿繞過一樓與二樓之間的轉角,順着實木樓梯往下走。
精緻剪裁的西裝襯出他的身材,寬肩窄腰,标格出塵,輕易奪走談知宜所有的注意力。
她的腳步頓住,一剪秋水的眼眸裡多了幾分驚訝——
這會兒已經是晚間,沒想過他會來這。
談知宜的第一反應是向她索要“賠罪”來了,但這個念頭隻出現一瞬,又被她自己否決。
他很忙,不會為她這點小事浪費時間。
談知宜莞爾笑笑,溫聲道:“孟先生。”
孟聿擡眸看了過來。
小姑娘穿着柔軟的毛線開衫,發絲披在身後,娉娉婷婷地站在那,漂亮得像一副油畫。
他淡淡地應了,視線在她手中托盤上的瓷碗落了片刻。
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識趣地順着問他:
“現煮的港式糖水,孟先生嘗嘗嗎?”
談知宜生的一把好嗓子,溫潤柔和,卻又不過分軟糯。像春風拂過,聽着讓人很舒适。
話音剛落,不待孟聿回答。一個傭人從二樓匆忙跑下來,看到孟聿的身影,小心地放輕了腳步,向孟聿問好,接着看向談知宜,滿臉為難。
“怎麼了?”談知宜問她。
傭人小聲答話,“小少爺發脾氣呢,讓我來催您的糖水。”
場面一時安靜下來。
孟聿的目光從瓷碗慢慢移到她面上,神情漠然,金石一般的嗓音,冷漠疏離。
“不了。”
他與她錯身而過,淡薄的氣息靠近又遠離。
談知宜有那麼一點失望。
她自認這碗糖水賣相還不錯的,不至于讓人連嘗試的欲望都沒有。
這點情緒一晃而過,沒能漾出多少漣漪。
聽着孟管樂埋怨指責半晌,等到她從孟管樂的房間退出來,時針已然又走過半格。
談知宜在宅子裡走了一圈,最後才在酒窖的品酒區找到孟聿的身影。
他坐在一張吧台後邊,身後是滿牆的老橡木酒駕,擺滿了各個年份稀有珍貴的酒。
酒架上的燈蓬蓬地映着他矜貴的側臉,眼窩很深,高眉骨打下陰影,面部線條優越,像是雕塑家手下最完美的藝術品。
高檐豪門出來的權貴,舉手投足間是模仿不來的雅緻。
他坐在那,仿佛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淪為他的陪襯。
聞聲,掀起眼皮不帶什麼情緒地瞧她一眼,問她:“談小姐這是迷路了?”
語氣再冷清不過。
談知宜搖頭,“我來找您。”
他虛扶着玻璃杯的那隻手,分明的食指骨節上戴着一枚戒指。指間有意無意輕點杯子時,戒指磕在玻璃上,發出的聲音清淨好聽。
前幾年港城拍賣會,談知宜目睹了這枚戒指的拍賣價格,後邊跟着的零數得人目眩。
“談小姐似乎很忙,找我做什麼。”語調漫不經心的,說不出的清淡好聽。
她一步步走近,“找您賠罪。”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沒說什麼。
伸手按了按額角,微不可察的疲憊從眉梢眼角流露出一星半點的痕迹。
談知宜繞過吧台,走到他的身後,指間在他太陽穴上輕輕按着。
手指蔥白細嫩,指腹柔軟。
他閉着眼,感受适宜的力道,難得有片刻放松。
慢慢地,她指尖落下的行迹逐漸偏移。
孟聿睜開眼,感受她的手柔若無骨地徘徊在他頸側,又逐漸探向他的喉結,再往下,被緊扣的領口阻攔。
孟聿捉住她作亂的手。
談知宜低頭靠近他,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幾縷發絲垂落下來,蹭在他的襯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