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江景鸢腳步一頓,看了看四周,擡腳繞到桌案後,整了整衣服跪坐在桌案前。而引領她進來的宮女已經無聲無息地垂首退了出去,室内隻剩一坐一立的兩人。
站在桌案邊的女子交叉雙臂抱在身前,她一身與這件書房格格不入的華美大氣的紅衣,臉上的神情又是和烈焰紅衣不符的冷峭,她也不多寒暄,直接冷淡地問道:“這幾天學了什麼?”
江景鸢心中生出一種不出所料的感覺,她頓了一瞬,平靜又淡然地詳細回答了起來。
——她所需的資源和後續行動都需要容後的支持,如果可以,她還是想着回答得漂亮一些。
華衣女子聽完,沒多說,面不改色地從桌案邊慢步走開,餘光見紅衣如花輕擺,江景鸢的鼻尖萦繞着一陣暖香,味道不濃,但又莫名讓人想起幽深的湖水或是濃稠的黑暗,拖拽着人向下沉溺,呼吸不得。
容後走至不遠處的椅子前坐下,太師椅上繁複華貴的紅色如瀑布傾瀉而下,美目往門外一瞥,下一瞬她就收回了目光。
門外的茹娘端着茶水走來,給兩人添了茶,溫柔笑着不發一語又退了出去。
江景鸢跪坐在桌案前一動不動,眼眸垂下,将視線放在面前的桌案上,看着其上的一道道細節紋路,靜候容後的指示。
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容後并未對江景鸢先前的回答流露出一絲情緒,眉眼冷淡又含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華貴,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朱唇輕啟:“你且聽好……”
話是對江景鸢說的,但她的視線沒有落在江景鸢身上,漫不經心地看着前方,她說:
“大皇子江景濉,生母謝初婉,為鎮國大将軍的長女,當年入了還未登基的皇帝的太子府為太子側妃。”
“四皇子江景縱,生母樂閣笑,是裕國和親來的皇室公主。”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道:“對外人來講,謝初婉和樂閣笑算是一條心的了,她們兩個可以自己内鬥,但若是外人動了她們一人,另一人也不會善罷甘休。離間的手法可以短暫拖延住一段時間,但不會太久。”
江景鸢聽着,面上無波無瀾,哪怕她正在聽的是兩個從前相當照顧她的人的秘辛和突破口,她也始終平靜。
她明白有些事她可以不去做,但她不能不知道。
不遠處容後慵懶地向後倚靠在椅背上,眼波流轉,目光轉而投向端坐在桌案前的少女,語氣依舊淡然,說道:“還有一個人也很重要。”
“江景謙,生母巫延綿,是巫族上一任的——”
江景鸢擡頭,眼眸對上了容後投來的目光,不躲不避的平靜,眼眸漆黑如吞噬萬象的深淵。
隻有她知道,她的耳邊清晰地聽到了自己震若擂鼓的心跳聲,她感覺到了緊張,容後下來的話絕對不會簡單。
“少主。”
如一塊石頭砸入水中,水花四濺。
容後朱唇輕吐出的兩個字像是投下了一個炮彈,轟得她一時頭暈目眩。
但奇異的是,江景鸢的一顆心卻是平靜了下來,仿佛困惑已久的事得到了答案。
對啊……
若非原先位高權重又寄予厚望,巫延綿又怎會在入宮後不久就瘋了……
何其殘忍啊……
這個世界何其殘忍……又荒唐可笑。
江景鸢看着不遠處紅衣女子的眼睛,她看不明白,那女子舉手投足皆是淡然,眼睛裡卻在那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流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
那抹嘲笑轉瞬即逝,短得仿佛是江景鸢眼花時的錯覺。
那雙眼睛此時冷漠得仿佛一個高高在上的旁觀者,江景鸢看着容後的眼睛,耳邊同時也聽到了容後冷淡的聲音:
“江景謙,有時候比江景濉更危險。
“你對他好,不能太好,要提醒着他讓他記到骨血裡去,否則,他總有一天會當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
江景鸢眼神一滞。
寒意一下一下地慢慢爬上她的脊背,不自覺合緊了牙,江景鸢不意外容後能知道江景謙和她的事,她更緊張的是,容後這番話絕非信口開河。
痛苦和煎熬能将人逼上絕路,特别是,該恨的仇人仍舊身居高位地好好活着,而自己卻要四面碰壁、飽受折磨。
江景謙知道這些嗎?江景謙知道這些後會如何?
他現在是無能為力隻能忍耐,但将來呢?将來他會如何做?
說實話,江景鸢不覺得單憑自己和江景謙目前的交情可以避免未來的針鋒相對。
她對江景謙沒有恩,就算有恩,在仇恨面前,恩情隻會也隻能矮了一頭。
——人之常情。
"我明白了。"
江景鸢臉上浮現嚴肅和認真,看着容後,點頭。
容後移開了視線,側頭擡手拈起一隻茶杯提到朱唇邊,閉目飲了一口,再度睜開眼時又開口補充道:
“江景縱,單憑他自身不足為懼,但容易被人加以利用。”
江景鸢跪坐着,姿勢從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垂眸聽着。
“江景濉,聰明又有些心軟。與他為敵,你最要擔心的是他身處絕境時的反撲,像他那種人,悲傷痛苦到極緻反而會冷靜且表露出前所未有的陰狠,他的反撲會是你最大的麻煩。”
華服女子淡然地說着,仿佛在談論一件家常小事:“對付他,要麼一鼓作氣殺死他,要麼轉移他的目标,讓他不與你相争……”
說到這裡,容後發出一聲微乎其微的輕笑,語氣冷了下來:“殺死他吧。除非他原本的目标本身已經消失,不然他總有一天會重新将視線轉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