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見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宮門,江景鸢剛想快步走過去,身後忽然吹來一陣稍顯灼熱的風。
這感覺怎麼這麼熟悉……江景鸢身心靈一下子麻木了,她甚至不想回頭,而事實上,她也是腳步停都沒停地繼續往宮門那裡走去。
“呀……”
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随風傳來。
江景鸢動作沒停,腳下的步伐倒是越走越快了,翩跹的衣擺間帶着微風,衣擺上繡着的金線随着她的走動在陽光下流轉着亮光。
低低的輕笑聲忽然在她耳畔響起,江景鸢眼皮子一跳,心中再不情願,卻也知道這人就是跟定她了。想着,江景鸢不得不停下腳步,無語地轉頭看向身旁的火紅身影。
江景昭牽着那高大的如燃燒着熊熊烈火般的高大駿馬,不疾不徐地走在她的旁邊,見到她轉來目光,也對她揚了揚嘴角,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啊,長生殿下。”
江景鸢不冷不熱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然後扭頭就走。
很意外,江景昭并沒有匆匆跟上來,或者是攔下她,江景鸢一腳踏出宮門,就聽身後傳來江景昭并不響亮卻十分清晰的聲音:“勞煩長生殿下幫我轉告他們,天高海闊,有事沒事别來找我。”
“……?”
江景鸢懵了一瞬,随即是滿心莫名其妙:“要說你就自己跟他們說啊,我為什麼要幫你轉達??”
但她也沒興緻再停下轉身跟江景昭辯論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發一語地徑自走了。
…………
當夜,月明星稀,天是濃豔的幽藍色,靜谧夢幻,而不會顯得暗沉灰蒙。
“啪嗒……”
一隻素白的手垂下,三指指尖拈着黃銅古樸小杯滑落,砸在地上又滾了兩圈,灑了一片溫熱香甜的清酒。
清甜的酒香四溢,頃刻間侵染上了層層幔帳,向外幽幽彌漫……
清晨。
發黑的天色漸漸變得灰蒙,梢頭的鳥雀低語一陣,擡眼見到初升的明亮日光,這才發出明确響亮的長長啼叫聲。
金碧輝煌的皇宮内。
宮人低着頭,紛紛無聲無息地走出殿門,直到身後的沉重大門被合上,他們才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方向——到底還是親近有孝心的,這麼多天了,也就隻有齊王一人衣不解帶地日夜守在這裡。
緊閉的宮殿之内,沒有點燈,隻有窗外的微光将殿内的擺設照得灰蒙,一道藤蘿紫的身影靜靜坐在床邊,他一手拿着湯碗,垂眼看着面前平躺在床的蒼老枯槁老人。
“喝夠了嗎?”江景縱神色平靜淡漠地問道。
那在一層層厚重綿軟被褥包裹中隻露出一顆腦袋,爬滿褶子皮的正臉上,兩顆眼皮半阖着的泛黃渾濁眼珠子不動,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
老皇帝久久沒有回話,慢慢合上了眼,隻是掀開幹裂的嘴唇,黃黑的藥湯從他的嘴角湧出,頃刻間沾濕了一片被衾。
沒有得到回應,江景縱也不急不惱,始終平靜地看着面前的這顆腦袋。
偌大的華美宮殿之内,藥味、腐臭味,甚至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混合在一起……平日裡來伺候的苦哈哈的宮人幾乎都滿心思考着自己的腦袋,這才強忍着沒有吐,而江景縱坐在這裡許久,面上竟沒有顯露出半點不适。
江景縱的目光平靜地從老皇帝臉上挪開,沒有去擦老皇帝口中湧出的黃黑色藥湯,隻是不緊不慢地将手裡的藥碗在一旁的桌上放下了。
頓時,癱倒在床的老皇帝憤怒不悅地睜開了眼睛,銳利的目光瞪向身旁。
然而當他威嚴銳利的目光投過去之時,卻對上了一雙極度平靜到隐隐透着森冷的銀灰色眼眸。
厚厚的被褥之下,老皇帝蒼老枯槁的身形瞬間瑟縮了一下,随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仿佛是要捍衛自己的某種威嚴一般,他怒目圓睜,猛地張大嘴要呵斥什麼,可卻隻能發出“嗬……嗬嗬……”的暴躁嘶啞聲音。
江景縱無動于衷。
霎時老皇帝氣得更狠了,層層被衾下壓着的雙手狂躁地拍打起來,他整個人在如同蟬繭的被褥中憤怒地蠕動,仿佛死命要掙脫而出……
可良久,他還是被厚重的被衾死死壓制着——也不知是被衾太重,還是他病弱無力。
“嗬,嗬,嗬……”
被衾下的雙手猛地一拍床,老皇帝終于是無力地放棄掙紮了,重重喘着氣,隻拿一雙泛黃的眼睛去瞪身旁平靜坐着的紫衣身影。
在老皇帝憤怒的目光下,江景縱緩緩從凳子上站起。
然後……
他猛地撲向前方,雙手狠狠地掐着老皇帝表皮黏膩的脖子,江景縱臉上的五官仿佛都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痛苦而猙獰扭曲,他淚流滿面,喉嚨間傳出明顯壓抑着某種極度濃烈的情緒的低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去死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