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不見小,二人很快走到衙署。李淨抖去水珠收了傘,擡手拂了拂衣擺的水汽,準備擡腳跨過門檻。
她忽然又收回了腳,轉身目不轉睛看着正在擦水的柳硯。
眼前少年熾熱的眸光灼得刺人,讓人忽視不了,柳硯忍不住問出口:“怎麼了?”
此時正堂内除他二人外,再無他人,李淨眼底淌着光,萦繞着星星笑意,周遭寂靜無聲,柳硯清晰地聽到交織纏繞的呼吸聲,二人的距離愈來愈近。
李淨緩緩一步步靠近他,鼻尖飄過若有若無的清冽熏香,柳硯喜焚香,她早年在書院便略有耳聞。
身後擋着一扇屏風,柳硯退無可退,他無奈擡眸,猝不及防闖入李淨澈亮的眼底。
“大人,你這是作何?”柳硯問。
李淨目光如炬,似欲看透一切,這個距離,柳硯能看清她黑密的長睫,和透白的臉頰,秀氣得過人。
眼見面前人伸出手來,柳硯暗自握緊了拳頭,而下一瞬,他還沒反應過來,突如其來的嘩啦聲,打破了平靜。
柳硯反應過來一把将她推開,卻被李淨緊緊拽住,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此時毅然臉色一沉。
“大人自重!”
李淨一手緊緊揪住柳硯的衣領,露出白皙的左肩半臂,潔淨無瑕,全無半點傷痕。她毫無征兆扒拉下人的衣服,看着柳硯緊蹙的眉頭,随後不由得眉梢微挑,聽到外頭窸窸窣窣的動靜,這才松開了手。
正堂外似乎來了人,窦唯一踏堂而入,定睛一瞧是李淨的身影,背後有些遮遮掩掩藏着一人,他問道:“你們在那角落裡作何呢?”
聞言,李淨立馬轉身,擋在人跟前,答道:“沒什麼,隻不過我同小柳說,下次鬥弈一定要叫上我。”
窦唯一一臉狐疑,抖落身上的雨塵,嗤笑道:“小柳?你倒喚得熟絡。”
“不過,小硯的棋藝,你怕是比不過。”
小硯?
李淨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小硯,叫得可真惡心,況且他們尚未比過,又怎知比不過,她在心中暗自較勁着。
窦唯一瞥了一眼李淨,瞧着後者滿臉不服,忍着想笑的沖動,轉眼一看,隻見柳硯的臉色有些難看,視線順着往下移,他衣襟皺巴巴的,雖強忍着,也隐隐約約透出幾分狼狽。
柳硯這人尚留為富貴人家時的作風,對日常起居向來講究,雖簡陋,衣冠卻萬萬不可不潔淨齊整。
“李懷安!”窦唯一嗓門忽然大了起來。
李淨一頭霧水:“嗯?”
“你欺負他了?”窦唯一目光掠過一旁的柳硯。
“沒有啊?”
“并未。”
李淨與柳硯幾乎同時說出。
窦唯一:“當真?”
李淨一手扶額,半無心虛:“當真,我欺負他作甚?”
窦唯一一臉不信的模樣,而另一邊,柳硯一聲不吭,正不疾不徐地整理衣襟。
窦唯一對柳硯如此關照,李淨心中不由得疑惑,一個是知州,一個是卒役,似乎遠遠超過了對下屬正常的安撫關照之情,深更半夜相約對弈,還偏偏是在昨晚。
李淨撇了撇嘴,她往後看了一眼柳硯,也不管柳硯什麼反應,直接坦坦蕩蕩對他彎眼一笑。
亦算是聊表歉意,也不知他是否接受。
李淨等柳硯離開後,這才微微不滿,同窦唯一問道:“大人,您昨夜為何不找我下棋?”
窦唯一随口道:“你不忙着捉賊嗎?”
李淨頓時啞口無言。
“好了,改日再戰,來日方長嘛。”窦唯一覺得好笑,“而且人家來找我,豈能掃興?”
李淨心念一動,沒再計較。随後跟窦唯一交代些許事務後,李淨行了個退禮,便出了正堂。
後過了半月之餘,李淨一直派人尋徐長亭屍首,而前日下面的人忽然來信,說是找到了,隻不過屍首已毀,□□泡漲腐爛,仵作驗屍已然不識面容,隻靠當日所着衣物,身形輪廓大概能辨出,此人乃徐長亭無疑。
小六滿臉愁苦,累了那麼久卻無半分收獲,他垂頭喪氣道:“大人,都死幹淨還如何查啊?”
李淨不回答他,反問道:“黑頭從前可與徐長亭交好?”
小六點點頭:“是挺不錯,怎麼了?”
李淨這段時間一直再想,為何那日黑衣人有些刻意得将血布交于她手中,像是冥冥之中引導她去徹查此案相關之人——蘇氏,而河邊上自戕的黑衣人卻對徐長亭痛下殺手,對她惡語相向,深惡痛絕,對比過于有些鮮明了。
李淨擡眸,并無半分擔憂,而是眉梢微微上揚,她輕聲道:“小六,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夜出現了兩個黑衣人?”
帶着不同目的,侍奉不同之主。
“怎麼可能?那黑衣人左肩身中一箭,确是他無疑。”
李淨道:“有人搶先我們之前,射了他一箭,也未嘗說不通。”
“有道理”小六一臉了然,感歎道:“說來稀奇,那人中了一劍還健步如飛,武功實在高強。”
更甚者,中途有一段距離還讓他們跟丢了。
不遠處幾抹身影緩緩靠近,李淨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那人與同伴言笑晏晏,惬意暢快,人情世故在他那兒向來得心應手,人人都喜與他交往,就像是回到了從前在書院之時。
李淨眸色愈深,她收回目光:“亦或許真是我們狹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