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一!還愣着幹什麼?快把梯子放好!”
姜山楹強壓下喉嚨間翻湧的惡心感,伸手抓過那倚在牆邊的梯子。她的目光掃過梯子上斑駁的血迹,眉頭不由得皺得更緊。
那些暗紅色的污漬散發着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她遲疑了一瞬,勉強在梯子上尋了一處還算幹淨的地方,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緩緩将梯子放了下去。
“家主,梯子放好了,可以下去了。”
易文星微微颔首,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戴甯的臉龐,見她神色如常,想必是并未聽見方才那聲獸鳴。
也是,她自幼養在深閨,哪裡會懂得分辨獸鳴與禽叫的區别?
想到這裡,他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眼底的溫情早已消散無蹤,聲音卻依舊溫柔似水,關切道:“娘子,當心腳下,跟好我。”
戴甯輕輕點頭,任由易文星牽着她的手扶上梯子。她背過身,巧妙地避開梯子上斑駁的血污。
姜山楹緊随其後。剛一落地,她便感到一股熾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置身于熔岩之上。四周的空氣像是被煮沸了一般,蒸騰的熱氣裹挾着濃重的霧氣,将視線完全遮蔽。與此同時,一股濃烈的腐臭味從四面八方湧來,像是無數腐爛的屍體在暗處散發出的氣息,無孔不入地鑽入她的鼻腔,甚至滲入口腔,令她幾乎窒息。
那味道,擋都擋不住。
姜山楹實在是無法忍受,隻得封閉嗅覺,然而,即便聞不到氣味,那股腐臭卻仿佛無孔不入,甚至鑽入了她的識海。
易文星顯然也受不住這氣味,他長袖一揮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空中霧氣具散,姜山楹嘗試着重新打開嗅覺,隻覺得空氣中的腐臭氣息都淡了些。
這地牢深埋地下,四周密不透風,根本不可能有換氣的可能。
說起來,有一種法子在修仙之人中十分普遍,僅是掐個訣的功夫,便能将此間空氣與外面的空氣置換,名為“易氣”。
可這法子易文星一個凡人怎麼可能會用?
霧氣逐漸消散,姜山楹終于看清了站在不遠處身材臃腫的戴玉軒。
和他身後那個龐然大物。
她心中一片茫然。那怪物形狀怪異,似獸非獸,任憑她如何搜腸刮肚,也尋不出半點印象。
她自幼熟讀各種版本的《萬獸圖譜》,卻從未在任何一本古籍圖冊中見過這般模樣的兇物。
它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态的灰黑色,表面布滿了凹凸不平的腫塊和裂縫,裂縫中滲出粘稠的暗紅色液體,像是腐爛的血液。頭部扭曲變形,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尖牙和蠕動的觸須。
眼睛——如果那還能稱之為眼睛的話——散布在身體的各個部位,大小不一,有的像拳頭般大,有的卻隻有針尖般小,全都散發着幽幽的綠光。
它的四肢更是混亂不堪,似鷹爪,似牛蹄,甚至還有幾條像是人類的手臂,手指扭曲成鈎狀。
姜山楹渾身一顫,雙腿仿佛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眼前的怪物全然不似尋常兇獸,倒像是某種未竟的造物,支離破碎的身軀仿佛随時都會分崩離析,卻又詭異地維持着那令人作嘔的形态。
突然,一道比她高出半頭的紅色身影倏得擋在面前。姜山楹這才驚覺自己竟一直屏息,此刻躲在姜至身後,隻覺胸腔劇烈起伏,冰冷的空氣如刀鋒般湧入肺腑,帶來陣陣刺痛。
待稍稍平複心緒,便聽見易文星那帶着幾分嫌棄的聲音響起:“易一,都來過這麼多次了,你怎麼還是這副模樣,真是給易府丢臉。”
丢臉?老子現在想把你丢到這玩意那張亂七八糟的嘴裡!
話音未落,他的聲線陡然轉柔,輕輕執起戴甯的手,溫聲道:“娘子,我為你尋了個伴兒。是隻護衛犬,體型雖大,你不必懼怕它。我已與它立下護主之契,從今往後,有了它,你就不用再怕你父親了。”
姜山楹:?
護衛犬?你管這玩意叫護衛犬??
易文星牽着戴甯的手,引着她緩步向前,“來,你摸摸它的頭。”
指尖即将觸及的刹那,一股無形的力量驟然阻隔,戴甯的手掌停在離怪物咫尺之間,再難前進分毫。
易文星蹙緊眉頭,卻仍柔聲安撫:“娘子莫怕,信我便是。”說罷暗自運勁,卻驚覺即便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推動這隻看似柔弱無骨的小手分毫,心中疑窦叢生。
正當此時,那無形的阻隔突然消散,戴甯的掌心瞬間貼上了怪物身上一顆緩緩轉動的眼珠。那眼珠似有所感,阖上眼簾。
易文星方才将全身力氣都傾注在戴甯手上,此刻失了着力點,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去,險些跌入那怪物懷中。
他急急後退數步,捂住翻湧的喉嚨,一聲幹嘔止不住從指縫間溢出,連忙側身避開。
緊接着,姜山楹瞥見一直在旁靜立不動的戴玉軒蓦然抽出腰間長劍,悄無聲息地移至戴甯身後。
寒光凜冽的劍尖,正對着戴甯的後心。
他手腕微轉,正欲發力前刺,戴甯的身形卻忽地一晃,随即又僵住不動。
劍鋒破空而至,下一秒竟是将她與那怪物一同貫穿。
姜山楹不動聲色地收回指尖凝聚的靈力。
别急啊,戲還沒演完,怎麼能暴露呢。
寒光凜冽的長劍貫穿戴甯的心口,徑直沒入怪物體内。殷紅的鮮血順着劍刃蜿蜒而下,在劍柄處彙聚成珠,一滴接一滴砸落在地。
戴甯,哦不,應該說,是姜至。
姜至身軀猛然一顫,本能地向後倒去,卻被那柄長劍死死釘在原地。
他艱難地偏過頭,似要望向姜山楹的方向,卻終究力有不足,脖頸轉到一半便頹然垂下。
姜山楹隻能看見那雙眸子朝自己投來一瞥,然後緩緩阖上。
不知怎得,她突然心裡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