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喜歡像是月光,像是輕雪。
這很好。
也很不好。
因為月光會在太陽升起後消失,輕雪會在春天到來後融化。
所以,貓所說的“我對人類沒有期待”,太輕太輕,落在太宰治的耳朵裡,就等于是在說“我不期待人類的回報”,等于在說“我不打算與人類建立起更深的聯系”,等于在說“我随時可以抽身離開”!
——這怎麼可以?!
“蓮,我想要與你建立聯系,我想要你期待我的‘回報’……”
期待是無聲的暴力,它會禁锢承被期待的那個人。
可對太宰治來說,它也同時會禁锢生出期待的人。
所以,他想要白川蓮期待他,禁锢他,而後被他禁锢。
他想要白川蓮和他一樣,在這一份扭曲了邊界的愛與恨中深深沉淪,再也沒有辦法抽身離開!
愛是純粹無暇、不求回報、不含期待的——這種話,太宰治才不相信!
因為愛應該是如恨一樣濃烈而扭曲的,愛應該是比溺亡更可怕的窒息比焚身更可怕的火焰!
它必須要有回報。
它一定要有回報!
而隻有這樣,它才能讓兩個獨立的孤島長長久久、永永遠遠地糾纏下去,哪怕最後他們被這樣可怖的火焰燒成灰燼,也要散落在同一陣風裡。
“所以,蓮,期待我吧,期待我的‘回報’,并且,隻期待我的‘回報’。”
太宰治輕輕說着,聲音裡壓抑着戰栗與誘惑。
“愛我吧。”
就像是憎恨他那樣愛他吧。
哪怕死去,也要用扭曲的手指緊緊抓住他,向他宣告“我永遠不會放過你”吧!
“我想要我對你而言,和其他的人類,全都不一樣。”
永遠不一樣!
白川蓮被這樣一份濃郁、晦澀而又扭曲的愛意震在原地,有片刻時間幾乎腦中空白、說不出話來。
可很快的,白川蓮回神,垂下眼,刻意冷淡道:“這樣的話,你留着對‘他’說吧。”
每一次,當涉及到“愛”的問題時,白川蓮總是這樣強調。
像是要刻意區分出什麼。
但同樣的,每一次太宰治都會這樣回答:“不是‘他’。是‘你’,蓮,隻有‘你’,一直都是‘你’。”
太宰治知道白川蓮想要說什麼。
但,這又有什麼關系?
妖面也好,神面也好,那不都是蓮嗎?
當然,太宰治也清楚,事情并沒有這樣簡單,面前的這個“白川蓮”并不是五百年前他見到的單純的“妖面”或“神面”。
可是,還是那句話——這有什麼關系嗎?
難道僅僅是因為出現了兩個不同的軀殼,他就會以為這是什麼不同的貓嗎?
蓮就是蓮,蓮隻是蓮。
白川蓮就是太宰治的貓,絕不可能認錯的!
“但你隻能選一個。”白川蓮執意後退,執意要太宰治做出選擇,“你打算選我,還是‘他’?”
“我選‘蓮’。”太宰治步步緊逼,“隻要是蓮的一切,我全都想要!”
他就是這樣貪心的人類,他全都想要,他一個都不肯放棄。
白川蓮皺眉,斷然拒絕:“這不可能!”
“為什麼?”
白川蓮已經站在了陽台邊上,他已經退無可退。
于是他站定腳步,對上太宰治的目光。
“因為——”白川蓮頓了頓,“因為我和他,注定隻能存在一個。”
這一刻,太宰治也停下了。
他的目光迎上白川蓮的視線,而後緩緩下落,落在白川蓮的手腕上,像是在注視着什麼。
白川蓮視線敏銳追逐,同樣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但在白川蓮的視線裡,他的手腕隻有一片空白。
——太宰治在看什麼?
剛生出這樣的念頭,下一秒,白川蓮看到太宰治笑了起來。
“你在騙我。”
太宰治的眼睛是亮的。
他如此笃定。
“這句話是謊言,因為你——還在恨我。你恨我丢下了你那麼多年。”
太宰治微微笑着,有些悲傷,卻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滿足和迷戀。
“太好了,蓮,原來你真的會恨我……”太宰治輕聲說着,溫柔地、殘忍地撕開了白川蓮一直想要維系的假面,“原來,蓮你真的會因為愛而恨我……”
白川蓮沉默片刻,蓦地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笑,輕輕俯身。
暧昧的氣息交纏,兩人此刻的距離極近,但白川蓮的手卻輕輕按在了太宰治的脖頸上。
隻要白川蓮稍稍用力,他就會立即終結面前這個人類的性命,也終結這份延續了百年的期待、渴望、愛意、怨恨、眷戀和妒忌的[心]。
“所以,你害怕了嗎,治君?”
“害怕?”太宰治笑了,“不,我很開心。”
“開心?”
“沒錯,是開心呢。”
太宰治沒有在意白川蓮扼住他脖頸的手,甚至又靠近了些,擡頭親昵地親了親白川蓮的下巴。
“因為這樣的情緒隻代表着一件事——蓮,你已經被我抓住了。”
當一個人沒有期待的時候,是不會有恨的。
神也如此,妖魔也是如此。
但那一隻和月一樣遙遠和雪一樣輕盈的貓,卻對他滋生出了恨。
苦澀糾纏的,濃郁而深重的恨。
是愛意的另一種形式。
也是令太宰治更安心和迷戀的形式。
“好可憐啊,蓮。”
太宰治輕聲說着,抓住了這隻連恨都如此迷茫的笨貓,讓這隻本該如風一樣輕盈而來無聲而去的妖魔低下頭,讓那雙曾經如寶石一樣剔透無情的貓瞳裡映出他的存在。
——隻有他的存在。
飄蕩不安的情緒終于沉澱下來。
無形的幸福在心中滿漲。
太宰治微笑着,溫柔親了親白川蓮的唇,漂亮的眼睛裡是比妖魔更魔魅的色彩。
“蓮,好可憐啊……你已經,再沒有辦法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