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方才所言,崔氏尚未明白,隻忖度半晌後方回神,心下正樂呵,面上故作平常之态,又被老太太冷不丁一句吓住,“……已向各處官戶下帖,隻是有在京外的親戚們,恐要些時日。”說着,崔氏面色一改,“再有……自前幾年姨婆一事後,與他家也有書信來往,想着,如今他家守制已畢,不與咱家犯沖,正是見面的時候。”
崔氏所言姨婆,便是遠在唐州的許家老太太,原是婆母的親姐姐,前些年因心疾之病随許家老太爺去了,如今留下幾房各自謀生,自從唐州吊唁回來後,偶有從唐州來的書信送往江家,崔氏是如今的當家主母,自知其中幹系,原來許家大老爺如今能在唐州謀官做事,全倚仗着婆母和自家官人,此次宴請,正是為了多年的親緣之故。
老太太笑道:“你辦得很是妥帖,今兒讓你們來,也正是為了此事。”
崔氏不解,“母親的意思是?”老太太轉視向孫輩們問道:“這不是你們這輩的事,原是他家因感激咱家多年的恩情,特送了禮來給你們,我瞧了,都是些時興的小玩意,隻挑了剩的,一并給了珠姐兒便是,秦媽媽,你帶着他們去罷。”
“欸。”秦媽媽領着哥兒姐兒方出去,老太太向崔氏道:“上回他家長房來的信,為着二房請托謀官的事,我原同你們夫婦的意思一樣,是要緩一緩,等年中再說,隻前兒又來了信,你先瞧瞧。”
老太太将壓在茶盞下的信箋遞向崔氏,一面道:“他家二房長女淑妤,如今比雲姐兒還大上兩歲,說是已擇了下月行及笄禮,這也算是半個出閣的姑娘了,滿月宴一事,你趕巧下了帖,定是要來的,這随禮你們瞧着是如何?”
“……”崔何氏二人面面相觑,雖心猜出七八分,一時不願開口。
良久後,隻聽老太太言語間帶着幾分愁意, “滿月宴上,官戶無數,咱家既收了禮,自然要幫襯着,可若實在福氣未到,終究也要有個說法。”
崔氏收了信箋,忖度半晌後道:“這也不難,等回頭官人回來,他自然有一番打算,再者,橫豎他家長房如今做了縣丞,憑二房捐哪處都是利,說起來也有個官名,不怕兒女們日後成了家,母家沒個依傍。”老太太道:“這話很是 ,咱家那年南下唐州,都見過淑妤的,年歲尚幼,卻能寫出幾首有才情的詩詞,也不是哪家都配得上,還是要講究個門當戶對,我瞧今年金明池放榜,官戶才子無數,确是個好利處。”
崔氏點頭稱應,“隻待入了京,見了人,咱家做東,幾家相看就是了。”何氏一語未發,她已分不清此時老太太眼中流露的莫名神色是何意,隻心中無緣無故想起文逸來,頓然生起幾絲恐意,擠出笑道:“到底與咱家是親戚,是該幫襯的,若說門當戶對,自然也要多費心的。”
老太太未語,一時屋子又恢複了靜寂。
秦媽媽領着人往後院遊廊去,行至廊尾,衆目睽睽之下,見她使人推開左牆,眼前赫然出現一人可行的空隙。
“從前怎沒發現竟有這麼個去處?”清月一路挽着清雲的臂彎,直至此處,不禁訝然松了手,徑直朝裡走去。
真别有洞天!擡眼是四角的天,清清白白,如魚肚似的,四面綠蔭成壁,冒出悉數垂條迎春,北牆一株拔高辛夷,瑩白的花兒下,圍着成團的栀子,綠葉上便似勾了層瑩瑩的雪,正中一張梨木海棠紋圓幾,幾上磊着各式套盒。
秦媽媽招手道:“哥姐兒們來瞧,都是唐州來的新玩意兒!”
姊妹裡,男眷們無動于衷,掃了眼便同秦媽媽出了牆門,往後院一處錦鯉池偷閑去了,隻留下雲月二人,正圍着圓幾打轉兒。
清月順手拿起一個藕色扁盒,還未打開呢,便“啧”了聲,将它撂在了一旁,“也不是多好的東西。”
空寂半晌,清月轉過身,見清雲不搭話,忙去拽人的衣袖,攜着一股花香,一整個人湊上去,随後眉眼彎彎,“姐姐,我瞧着這些東西也不算稀罕,我屋裡有一套魚樣式的翡翠套盒,我讓煙兒送你院去。”
清雲無奈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尖兒,聲如細雨,“祖母方才不說了?送來的都是些小玩意兒,咱們隻瞧着喜歡的挑,你都不喜歡?”說着,她手裡已拿起一個剔紅花鳥紋的長盒,打開是一支白玉蝶紋簪,蝶形拟真,玉色清澈。
她側身擡手道:“這支簪适合你,來,戴上看看。”
那簪還未穩好,清月便取了下來丢了一旁,“這樣式的早過時了。”又忽地伏在清雲耳邊,心生悶意,“雖說是親戚,到底多年不見,什麼模樣我也忘了,這些東西,姐姐當真是誠心的?我瞧着是哄人的,欸,他家事倒比這些玩意兒有趣多了。”
清雲拾了那簪收回盒裡,一面道:“你又從哪兒知道什麼了?該塞回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