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二房的長女淑妤,便是你們常說的那位表姐了。”崔氏道畢,再瞧眼前少女,長挑似柳,窄肩細腰,外身香葉紅紗繡枝花紋長褙,髻間單支白玉嵌碧珠短簪,簪下一對彎眉,微蹙似春山,眼如春桃,望來時可見眼光似珠色溢出,唇無脂卻勝明豔。玉手覆上,風姿盡在眉梢,“見過表弟妹們。”
衆人回禮間,心下皆歎,獨一旁清月見其貌後,倒吸了口冷氣,原來與身邊清雲站一塊兒時,二人竟有清之素雅,濃之豔明,怔了半晌,久不轉視,尚未緩神過來,便聽崔氏又道:“這是長房的淑娴,乘瑄,都比月姐兒年歲還小些,該是你們的表弟表妹。”說着,衆人又各自道安。
“哎呦,快坐下。”崔氏霎時收了笑意,面色一轉,面着一側道:“快坐下,才說别拘着。”言畢,隻聽少女咳聲,崔氏一面摩挲着她的背,一面道:“這是三房的長女淑妩,年歲還小些,不知幾月的?”淑妩用絹帕蓋着嘴,半晌後低低道:“是九月的。”
“那趕巧了。”崔氏忙道:“來,這是我侄兒文迎,他也是九月的,可比你大些,是你的表哥。”說着,淑妩眉色稍蹙,一雙細眼微微一擡,又瞬地沉了下去,隻聽輕語,“見過表哥……咳咳……隻身上沾了病,惹了病氣倒不好……嬸嬸還是離我遠些罷。”
崔氏聲色再沉,“也不知什麼時候的事?”柏氏聞言,歎氣道:“來的路上,吹了幾日江風,到京請了郎中瞧,說是風寒,加上從前的氣滞不見好,生生折騰瘦了不少。”
“好囡囡,我再瞧瞧。”兩位老太太說着要親近,又因顧及怕染了病風,隻得遠遠瞧着,心下正歎氣,崔氏見之,遂道:“别怕,既到了京城,哪兒有治不好的?”說着,她又看向柏氏,“你不知,京城有戶杜家,祖上行醫,多少怪病過了手就好,明兒我讓人請他家老大來瞧瞧,準有信的。”
道畢,崔氏與淑妩坐了一塊兒,又是一陣憐惜,衆人側目,見淑妩亦有嬌容,一張鵝蛋臉,似剛脫的蛋殼單留層薄皮,窄額飽腮,被目光所炙,那薄薄的皮瞬彌出些許蜜黃,随後變作了紅,直浸入耳根處,忍不住擡起一雙似泣非泣的眼睛,恰若一團玉花上正歇的清露,“滴滴”兩聲又往下墜,嘴角彎起,最後将它接住,遂泛起漣漪來。
默語間,隻聽又一聲“哎呦”,長久未語的何氏款款近來,手裡一方絹帕落在崔氏手上,一面盯着柏氏笑道:“也别明兒了,今兒用了飯就請人來瞧,晚了往咱家那兒住下,好表嫂嫂,才說别拘着,可别薄了我的皮呀,便是再來家親戚,也住得下!姊妹間在一塊兒,也有話說呀。底下婆子沒有不盡心的,倘或住得不舒服了?吃得不好了?隻管同我講,呵呵……”
未等許家落話,身後的崔舅母聞言也起身過來,接了話茬道:“是這個理,外頭抹牌的常說四缺一,三缺一,便是裡頭姑娘們常玩雙陸下棋的,須得有個伴兒不是?”
一語未了,崔老太太定了自家兒媳一眼,心下略略不快,崔舅母見之,亦不敢再多言,二人面上卻仍舊和和氣氣的,崔老太太同衆人笑道:“你們别管她,她在家做主慣的,倒将這脾性管上來了,親家老太太那兒常年空着,哪兒有往别處去的理?”
許家夫婦聞言,各自對望了眼,柏氏讪笑,往常隻稱呼江老太太一聲“姨婆”,這會子已改了口道:“姨母之心,正是咱家福蔭,隻是此次上京,不光為着侄女兒的滿月宴。原是京城有戶做商賈的遠親,住在昭平坊,平日也有往來,念及從前總要見見,再者開春下的帖,說好要住上幾日,也不好拒的。”
如此,便不好再隔了人的親情,眼見上回半日勞事要作罷,崔氏方才搭不上話,此時心下已有主意,笑道:“表嫂别說兩家話,這與晚輩的何幹,你們去,讓侄兒們見了就回來,這頭珠姐兒滿月一過,京城到了上巳,有設畔浴,讓娘兒們一起去豈不好?”說着,崔氏又拍拍淑妩的手,“你身子不好,就安生在咱家住下,别依你伯母的話,她若要拿人,我也不依。”
衆人笑間,又有兩位老太太一旁勸言,柏氏遂看了眼自家官人,隻得笑應下來,“在唐州時便聞京城繁華,既到了,該好好看看才是。”江老太太笑道:“這話很是,隻我這過半百的身子怕是享不了這福,京城地廣,咱家有個猢狲,逸哥兒,你過來……便是他,常有外出,知道的多,且讓他随同去罷。”
何氏一旁聽後,心下頓然一揪,似想起一些事來,遂面上笑意漸漸淡了下去。
柏氏拉過老太太的手,“什麼過不過半百的,都是外頭算命瞎子自己活不過那歲數胡謅罷了。姨母身子骨健朗,哪兒有不享福的理?你瞧瞧,這滿屋的,哪個不趕着盡孝?”話畢,又惹得衆人皆笑,再後仍有喧鬧歡語無數,遂不一一詳贅。
天過了黑,許家辭别,崔氏已命家中管事張羅,先是騰了空的馬車,載着滿坑滿谷的禮往許家遠親去,又挑了體面的婆子女使提着燈跟在後頭,紙糊的燈,外裹着碩大的一個“江”字,裡面是通紅的燭光,凡人遇過,皆駐足觀望。
又鬧上數日後,到了明兒開宴之時,家中仍舊熱鬧紛紛,崔氏正抽了空讓人往許家遠親送禮無數不提,當日晚飯後,崔氏請人往東院回話,直言: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時至亥初,東院廚房也緊鑼密鼓起來,因早時,崔氏已讓人在東院砌了幾堵牆,縱使人進進出出,老太太屋裡卻萬般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