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是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段二姑娘回答極快,“卻因……因……”卻因此句與方才那句頗為相似,段二姑娘一時頓住,一花一往,偏隻記得一句花落知多少。
再瞧場外,鬧聲喧天,段二姑娘努力讓自己平下心,緊閉着眼苦苦冥想,終無果。
下一瞬,隻聽鑼聲敲響,文官道:“次輪畢!榮州永安侯府江氏勝!”
周遭一時又是陣陣歡呼雀躍之聲,段二姑娘上前恭身,面露羨意,笑道:“姐姐才華超衆,妹妹無比欽佩!”
清雲還禮,眉眼盡是溫然笑意,“妹妹謬贊,來日還有機會,我們再戰!”
因此輪分兩組,待兩組決出勝者後,兩組敗者再組一輪決出優者,此輪不再贅述,如今且說兩位勝者。
“來來來!最後一輪下注下注——誰是奪魁者!”場外人山人海,鬧聲四起,祁氏看着場上最後留下的兩人,忽覺一場腥風血雨席來,清雲對面,正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榮州永安侯府江氏,榮州忠端伯府史氏,奪魁賽起!”
話音剛落,又是鑼鼓喧天,人群拍掌之聲不絕于耳,清雲率先登台,史煜随後,二人對視恭身。
“早聞姑娘頗具盛名,久仰。”史煜抱拳笑言,于他而言,今日奪魁賽,能與之一戰的人,再無其他,故而話語間似在意料之中。
清雲颔首,目光如炬,透着幾分從未有過的堅定,“家妹滿月宴上,在九射格場遙遙一見,原來公子武藝了得,隻是不知文藝又如何?”
史煜笑聲爽朗,竟不知自己的興緻能有這般澎湃——那日在九射格場,自第一次望見她的眼睛時起,再到瞧出她手腳顯拙,故意輸掉了文遠伯府的姑娘,他便記住了她的模樣。記得那日踏春,他從林中穿過,無意瞥見她正跪身高禖神前祈願,當她的眼睛再次掃過來時,他心下莫名一慌,忙撤身遠去,還記得那日的曲水宴,她作一首《迎春》,頗受贊羨,卻因旁人打趣,被受窘境,他心受牽動,匿在人群中,往那些公子哥兒的酒盞裡摻了點春泥……一幕幕正展現在他的腦海裡,如今再見,面對她的“大放厥詞”,史煜點了點頭,“今日一比,便見分曉。”
奪魁賽依舊是改詩字令,隻是會略微改動一點——詩詞外,另添典故,答者須念出正确詩詞和“卻因”後,還須将“卻因”最後一字作為下一句的開頭,抛給另一方,如此循環,直至奪魁。
抓阄畢後,史煜先道:“明星松間照,清泉江上流。”
清雲回:“應是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卻因月在天上,石在山下。且聽——下江值雨簇,水色透沙明。”
史煜回:“應是下江值雲簇,水色透沙清。卻因萬裡孤雲,清遊漸遠。且聽——遠上寒天石徑斜,白天深處有人家。”
清雲眼神依舊堅定,“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卻因濤卷海門石,雲橫天際山。且聽——山明水淨夜來寒,數葉深紅出淺黃”
史煜“張口就來”,“應是山明水淨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卻因寒樹依微遠天外,夕陽明滅亂流中。且聽——中秋雲盡出滄天,半夜露寒當碧海。”
清雲再應: “應是中秋雲盡出滄海,半夜露寒當碧天。卻因阆苑蓬山道路長,海天愁思正茫茫。且聽——”
二人一來一回,氣勢甚為傲然,連帶着場外一時默語,緊攥的銀錢如命根似的牽扯着人的心,足足有三四十回不再詳述。
清雲見狀難破,難免心生着急,一面應答,一面思量,忽地神色一轉,似決心此句定勝負,“且聽——才始見春歸,又見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同春住。”
見她峰回路轉,突然吟上一首朗朗上口,人盡皆知的詩來,史煜神色掠過幾絲訝意,似有不好的預感,先回道:“應是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詩畢,他目光一頓,忽地愣住,方回神過來,忙忖度片刻後,他隻道:“卻因稚子門前唱竹枝,花下佳人送和詞。且聽——詞——”
史煜心知已為時過晚,此時他的腦中正一直盤旋着“詩詞”二字,有詩有詞,卻偏偏再記不起來任何一句,愣愣地杵在那兒。
以至于鑼聲響起時,他并未察覺,一雙眼睛仍盯着對面的人——在一片鑼鼓歡喝聲中,清雲緊繃的心終于松了下來,日色沾染着的溫風緊貼在她的臉上,風止時,才頓然發覺竟是一行淚滾落下來,還沒緩過氣,風又起,來來回回,将眸光裡的萬千流波吹得洶湧無比,面前史煜的身影也愈變作模糊,忽地流波一散,變作層層漣漪。
她隻靜靜地笑,卻有一股神力似的,逼着人去看,史煜緩了半日,隻覺日色如杵,攪着他紊亂的心緒,最後化作一灘漿糊,将人黏在原地,不能動彈——他隻明白,她一定不是為自己哭。
故而他無法上前寬慰,也不能遞過半寸絹帕,他正小心翼翼地注視場外的目光,而後以敗者的姿态,微微探身抱拳,面上笑意誠然,“恭喜。”再無過多言語。
清雲看着日色将他的身影越拉越長,她的目光誠摯又熱烈,是訝然過後留存的欣喜,還有向史煜投過去的謝意。